“寧先生在小蒼河時期,便曾定了兩個大的發展方向,一是精神,二是物質。”丁嵩南道,“所謂的精神道路,是通過讀書、教化、啟蒙,使所有人產生所謂的主觀能動性,於軍隊之中,開會談心、憶苦思甜、講述華夏的優越性,想讓所有人……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變得無私……”
“至於物質之道,便是所謂的格物理論,研究器械發展軍備……按照寧先生的說法,這兩個方向任意走通一條,將來都能天下無敵。精神的道路若是真能走通,幾萬華夏軍從赤手空拳開始都能殺光女真人……但這一條道路過於理想,所以華夏軍一直是兩條線一起走,軍隊之中更多的是用紀律約束軍人,而物質方麵,從帝江出現,女真西路潰不成軍,就能看到作用……”
“如今華夏軍的強大天下皆知,而唯一的破綻隻在於他的要求過高,寧先生的規矩過於強硬,但是未經長久實踐,誰都不知道它將來能不能走通。我與鄒帥叛出華夏軍後,治軍的規矩仍舊可以沿用,可是告訴底下士兵為何而戰呢?”丁嵩南看著戴夢微,“戴公,而今天下,唯二能補上這一短板的,一是東南的小朝廷,二便是戴公您這位今之聖賢了。”
戴夢微端著茶杯,下意識的輕輕晃動:“東邊所謂的公平黨,倒也有它的一番說法。”
“公平黨的理論實際上便出自寧先生之手,鄒帥在西南時,與眾人曾有多番推演,寧先生曾言,越是純粹的理想,其實現的條件越是複雜嚴苛。我等確信,公平黨將來必招自敗,隻是在這之前,做對的事情越多,公平黨能堅持的時日越久,聲勢也會越發浩大。”
戴夢微想了想:“如此一來,便是公平黨的理念過於純粹,寧先生覺得太多艱難,因此不做推行。西南的理念等而下之,於是用物質之道作為貼補。而我儒家之道,顯然是更加等而下之的了……”
“君臣父子各有其序,儒道乃是經曆千年考驗的大道,豈能用等而下之來形容。隻是世間眾人智慧有彆、資質有差,此時此刻,又豈能強行平等。戴公,恕我直言,黑旗之外,對寧先生忌憚最深的,隻有戴公您這邊,而黑旗之外,對黑旗了解最深的,隻有鄒帥。您寧願與女真人虛與委蛇,也要與西南對抗,而鄒帥更加明白將來與西南對抗的後果。當今天下,隻有您掌政治、民生,鄒帥掌軍隊、格物,兩方聯手,才有可能在將來做出一番事情。鄒帥沒得選擇,戴公,您也沒有。”
“……其實說到底,鄒旭與你,是想要擺脫尹縱等人的乾涉。”
“尹縱等人短視而無謀,恰與劉光世之類相類,戴公莫非就不想擺脫劉光世之輩的約束?時不我待,你我等人圍繞汴梁打著這些小心思的同時,西南那邊每一天都在發展呢,我們這些人的打算落在寧先生眼裡,恐怕都不過是跳梁小醜的廝鬨罷了。但唯獨戴公與鄒帥聯手這件事,或許能夠給寧先生吃上一驚。”
兩人說話之際,院落的遠處,隱隱的傳來一陣騷動。戴夢微深吸了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沉吟片刻:“聽說丁將軍之前在華夏軍中,並非是正式的領兵將領。”
丁嵩南也站起來:“我歸屬於政治部,主要管軍紀,其實隻要軍紀到了,領軍的難度也不算大。”
“……華夏軍中,與丁將軍一般的人才,能有多少?”
“……比比皆是。”丁嵩南回答道。
戴夢微走到窗前,點了點頭,過得許久,他才開口:“……此事需從長計議。”
遠處的騷動變得明晰了一些,有人在夜色中呐喊。丁嵩南站到窗前,皺眉感受著這動靜:“這是……”
“有一隊江湖人,最近一年,結隊要來殺老夫,領頭的是個叫做老八的凶人。聽說他當初去到華夏軍,勸說寧先生動手殺我,寧先生不肯,他當麵啐了寧毅一口,自己跑來行事。”
戴夢微低頭晃動茶杯:“說起來也真是有意思,當初江湖人一批一批的去殺寧毅,被他設計殺了一批又一批。今日跑來殺我,又是如此,隻要稍稍設計,他們便迫不及待的往裡跳,而即便我與寧毅相互看不順眼,卻連寧毅也都瞧不上他們的行動……可見欲行世間大事,總有一些短視之人,是無論想法立場如何,都該讓他們走開的……”
他將茶杯放下,望向丁嵩南。
“……那就……說說計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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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星夜下,小小的騷動,爆發在安康城西的街道上,一群匪徒廝殺奔逃,時不時的有人被砍殺在地。
負責攔截的軍隊並不多,真正對這些匪徒進行圍捕的,是亂世之中已然成名的一些綠林大豪。他們在得到戴夢微這位今之聖賢的禮遇後大都感激涕零、俯首跪拜,而今也共棄前嫌組成了戴夢微身邊力量最強的一支衛隊,以老八為首的這場針對戴夢微的刺殺,也是這樣在發動之初,便落在了已然設好的口袋裡。
一如戴夢微所說,類似的戲碼,早在十餘年前的汴梁,就在寧毅的身邊發生過多次了。但同樣的應對,直到如今,也仍舊夠用。
“老八!”粗獷的呼喊聲在街頭回蕩,“我敬你是條漢子!自儘吧,不要害了你身邊的弟兄——”
逃跑的眾人被趕入附近的倉庫中,追兵圍捕而來,說話的人一麵前行,一麵揮手讓同伴圍上缺口。
倉庫後方的街口,一名大漢騎著戰馬,手持大刀,帶著幾名腳程快的同伴迅速合圍過來,他橫刀立馬,望定了倉庫後門的方向,有黑影已經悄然攀援進去,試圖進行廝殺。在他的身後,陡然有人呼喊:“什麼人——”
馬上的漢子回頭看去,隻見後方原本空曠的街道上,一道披著鬥篷的身影忽然出現,正向著他們走來,兩名同伴一持槍、一持刀朝那人走過去。刹那間,那鬥篷振了一下,暴戾的刀光揚起,隻聽叮叮當當的幾聲,兩名同伴摔倒在地,被那身影甩開在後方。
持刀的漢子策馬欲衝,咻——砰的一聲響,他看見自己的胸口已中了一支弩矢,鬥篷飛舞,那身影轉眼迫近,手中長刀劈出一片血影。
叮叮當當的聲音裡,名叫遊鴻卓的年輕刀客與其他幾名圍捕者殺在一起,示警的煙花飛上天空。更久的一點的時間過後,有爆炸聲忽然響起在街頭。去年抵達華夏軍的地盤,在張村由於受到路紅提的賞識而有幸經曆一段時間的真正特種兵訓練後,他已經學會了使用弩弓、炸藥、甚至於石灰粉等各種武器傷人的技巧。
他已經在戴夢微的領地上輾轉數月,將部分內幕調查清楚,作為去年訓練的回報發去西南後本已準備離開,此時見到這場刺殺與圍捕,這才正式出手,試圖將老八、金成虎等一眾刺客救出去。
原本可能快速結束的戰鬥,因為他的出手變得漫長起來,眾人在城內左衝右突,騷亂在夜色裡不斷擴大。
城市的東北側,寧忌與一眾書生爬上屋頂,好奇的看著這片夜色中的騷亂……
戴夢微在院子裡與丁嵩南商議著重要的事情,對於騷亂的蔓延,有些不悅,但相對於他們商議的核心,這樣的事情,隻能算是小小的插曲了。不久之後,他將手下的這批高手派去江寧,傳揚威名。
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斷進行,即便在許多年後的曆史書中,也不會有人將這些碎片整理到一起。各種事象的曲線,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