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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城的古樸院落裡,下午的陽光灑落,微風吹過,帶著淡淡的腥味。戴夢微緩緩講述著天下的形勢,在他身旁的呂仲明眼裡,已漸漸的有了領悟的光芒。
“公平黨……何文……說是從西南出來,可實際上何文與西南是不是一條心,很難說。而且,即便何文此人對西南有些好看,對寧先生有些尊重,此時的公平黨,能夠說話算話的連何文一起,一共有五人,其麾下驅民為兵,良莠不齊,這就是其中的破綻與問題……”
“汝觀中原鄒旭,當初在徐州時收編兵力不過數萬,待到劉承宗率主力去了梁山,便起了私心自立。公平黨數百萬人,又如何能與西南黑旗同心?隻是黑旗擊敗女真之後,名氣盛極一時,公平黨借名成事,明麵上認了這個糊塗,不說破而已……”
“當今天下,西南兵強馬壯,執一時牛耳,毋庸置疑。可能夠搖旗自立者,誰沒有一絲半點的野心?晉地與西南看來親熱,可實際上那位樓女相莫非還真能成了心魔的枕邊人?不過好事者的玩笑而已……東南福州,陛下登基後銳意振興,往外頭說起與那寧立恒也有幾分香火情,可若將來有一日他真能振興武朝,他與黑旗之間,莫非還真有人會主動退讓不成?”
“黑旗第一,天下人如今求立足,立足之後求第二,到真成了第二,就都要麵對與黑旗廝殺的問題。公平黨內隻要稍有二心,就繞不過去這個坎。”
“弟子明白了。”一旁的呂仲明心悅誠服。
戴夢微繼續前行:“他打開門,要開英雄會,我們就該去捧場。公平黨再惡,這等時候也不會亂打笑臉人吧。隻要將來有合作的可能,此時就該碰一碰頭,談一談。而且,英雄會這件事,一時之間令人嗤笑,可隻要靜下心來,天下各方都會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在公平黨的地盤,你會碰上的,不會隻有公平黨,老夫以為,隻要是目光長遠、心憂西南之人,都不會錯過這場大會。”
呂仲明點頭:“明麵上的比武事小,私底下去了哪些人,才是將來的變數所在。”
“這件事需隨機應變,分寸拿捏不易,因此也隻有你帶隊過去,為師才能放心。”戴夢微你笑道,“過去以後仔細看看吧,說不定與西南關係最好的晉地女相,都偷偷地派了人手前去,那就有趣嘍。”
“弟子必會儘力,探一探公平黨五方之下的虛實。如同老師所言,數百萬人,必然各懷鬼胎,可供拉攏者絕不會少。”呂仲明道,“隻是此番大戰在即,後方糧草之事最為敏感,弟子若然此時離開,恐怕諸位師兄弟中……擅長數算者不多……”
戴夢微這邊已然忍饑挨餓一年時間,好不容易種出點東西,發兵中原,算是孤注一擲之舉。但與此同時,後方的每一分糧草都是摳出來的,想要保障前線用兵順利,這些糧草一方麵要大力杜絕貪墨,製約軍中各方,另一方麵隨時都要準備壓製後方嘩變,再加上收糧、運糧整個體係本身就是極考驗辦事能力的大工程,坐鎮者隻要稍有私心,最終就可能危及戴夢微的整個勢力。
“收糧的事,為師會親自坐鎮一段時間。你的擔憂,我心中清楚,不妨事的。”戴夢微道,“另外,前方之事,我也有了新的安排,一年之內,我等入主汴梁,已有七八分把握。你此行東去,與人談論重要事情,皆可以此事做為前提。”
“前線情況,有大的變化?”
“此事不宜多說,你去江寧,為師暫不告訴你太多細節,你隻靜靜看著就是……倒有另外一件事情,與你此行有關的,需得先說與你知曉……”
師徒兩人緩緩說著,穿過了長長的簷廊。這個時候,一些參與了昨晚廝殺、上午稍作休息的綠林英雄們已經抵達了這處院落的正廳,在廳堂內聚集起來。這些人中原本多有桀驁不馴的綠林大豪,但是在戴夢微的禮遇下被集合起來,在過去數月的時間裡,被戴夢微的大義教化磨合,去掉了一些原本的私念,此時已經有了一番合作的樣子,即便是最上頭的幾名綠林大豪,相互見麵後也都能夠和樂融融地打些招呼,集合之後眾人結成隊形,也都不再像以前的烏合之眾了。
下午的陽光照進院落裡,不久,戴夢微與呂仲明師徒也走了進來。
被譽為今之聖賢的老人首先是拿起拐杖,和藹地向眾人拱手道謝,稱讚了一番他們昨晚的辛苦,悼念了死去的英雄。隨後讓領頭的衛何、陳變、丘長英等幾人落座。
“……最近的事情,讓老夫想起去年結實的一位英雄,諸位當中不少人或許聽說過,也或許與他認識。此人名叫徐元宗,乃是漢口一地的槍法大家,他持槍前行,丈餘內可刺飛蠅,百發百中,陳先生與他交過手,應當記憶深刻。”
一旁的陳變拱了拱手:“徐兄……死於魔頭之手,可惜了,但也壯哉……”
“此事其實是老夫的錯。”戴夢微望著廳堂內眾人,眼中流露著悲憫,“當時老夫剛剛接手此地亂局,許多事情處理尚無章法,聽聞漢口有此英雄,便修書著人請他過來。當時……老夫對江湖上的英雄,了解不深,知他武藝高強,又恰逢西南要開大會,便請他如周老英雄一般,去西南行刺……徐英雄欣然前往,然而每每憶及此事,這都是老夫的一樁大錯。”
“徐英雄求仁得仁,怎會是戴公的錯。”
廳堂內眾人說起來:“沒錯,徐英雄乃是為大義犧牲,就如當年周英雄一樣……”
“便是有錯,也在西南……”
“魔頭不得好死……”
這話語之中,戴夢微擺了擺手:“徐英雄求仁得仁,是英雄所為,然而老夫錯的,是當年的太多狹隘。諸位,你們過去居於一地,習武行強,或是好漢,或是匹夫,這是沒錯的。可這一年以來,諸位為家國出力,那便不再是好漢、匹夫之流。當稱國士。”
他說道:“諸位在此摒棄前嫌、摒棄過往的門戶之見,彼此溝通、交流,遂有今日的氣象。老夫讀書一生,卻也是到得如今,才知國士何用。當年徐元宗應我之請,慷慨赴義,他是國士,可若是老夫不至於太過無知,留他在此地,與諸位溝通切磋,甚至帶出可用的小輩來,則他發揮出的作用,要遠比去西南赴義來得大。正如昨日的跳梁小醜、烏合之眾,縱有一時蠻勇,終究無法成事。徐元宗是英雄,老夫卻是無知愚蠢,每每念及,慚愧無地。”
他說到這裡,舉起茶杯,將杯中茶水倒在地上。眾人相互望望,心中俱都感動,一時間低頭沉默,想不到什麼該說的話。
放下茶杯,沉默片刻後,戴夢微道:“諸位皆為國士,便該用到最關鍵的地方,諸如在老老夫身邊,就保護我這老朽一個人,實在不該……”
陳變想要開口說點什麼,戴夢微提前擺了擺手:“但今日有一件事,鬨得沸沸揚揚,頗為隆重,老夫想,便到了諸位堂堂正正、立名揚威的時候了……這件事情,想必諸位都聽過,便是將要在江寧舉辦的英雄大會。”
他說到這裡,眾人相互望望,也都有些猶豫,過得片刻衛何等人開口,說的也都是江寧英雄大會拾人牙慧、有些可笑的說法,而且江北大戰在即,他們都願意上戰場殺敵,為這邊報效一份功勞。
戴夢微笑起來,先是讚歎一番眾人的意誌,隨後道:“……但是去到江寧,一方麵是諸位能夠堂堂正正的代表我方,打出一番名氣;另一方麵,諸位代表老夫的善意,希望能夠給天下英雄,帶過去一番提議。”
老人道:“自古以來,綠林草莽地位不高,可是每至國家危亡,必定是匹夫之輩憑一腔熱血振作而起,保家衛國。自武朝靖平以來,天下對習武之人的重視有所提升,可事實上,不論是西南的天下第一比武大會,還是即將在江寧興起的所為英雄大會,都不過是當權者為了自身名譽做的一場戲,至多不過是為了自己征些匹夫當兵。”
“老夫雖為文人,可於徐元宗之事後,頗有觸動。這等三五百人或者三五千人聚在一起,打來打去爭個第一花名的比武大會,老夫不願意弄,老夫想為天下武人弄出一個真正屬於諸位的東西。”
廳堂裡,老人看著一眾英雄,微微頓了頓:“如今天下眾人都知道,我方北伐在即,目的是舊京汴梁。這場大戰若是沒有結果,當然一切休提了,可如果真能克複汴梁,將來百廢待興,我將支持諸位在汴梁做出一個最大規模的武術會來。”
“這武術會不是讓諸位表演一番就塞進軍隊,而是希望彙聚天下英雄,相互溝通、交流、進步,一如諸位這般,互相都有提高,相互也不再有過多的門戶之見,讓諸位的技藝能真正的用於抗擊金人,擊敗那些離經叛道之人,令天下武人皆能從匹夫,化為國士,而又不失了諸位習武的初心。”
“因此諸位此去江寧,不是為一勇之夫去刺殺誰,也不是簡單的上擂台爭凶鬥狠。國士當有國士的作為,諸位此去為的是長遠的大計,去切磋,去表現出自己的胸懷,對於同樣有胸懷見識的英雄好漢,可以邀請他們過來,共襄盛舉。當然有願意在公平黨參軍的,也不攔他們……”
“對於這武術會的名字,老夫也想過了,本想叫中原武術會,想一想還是狹隘了,華夏武術會也不成,會讓人想到西南。後來得了個名字,就叫——中華武術會!”
“……更多的事情,要由仲明與諸位一起去辦了。”
戴夢微笑眯眯的,說完了這些。
下午的陽光依然明媚。房間裡的眾人先後應諾,內心之中已然翻騰起來。
過去那些年,武朝興盛時,京城有禦拳館坐鎮,但即便是所謂天下第一人的周侗,實際上也並不受到當權者多少的重視。待到武朝衰落,一方麵是外來壓力巨大,另一方麵是竹記的武俠到處流傳,習武之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總體上仍舊顯得尷尬。
這中間最大的理由,當然是習武之人敝帚自珍,可以為匪、不能成軍導致的。中原淪陷之後,人口大規模遷徙,帶動了一波所謂北拳南傳的風潮,當年在臨安一些江湖人也聚集起來弄了幾個新門派,但台麵上並沒有真正的大人物為這類事情站台,歸根結底,還是戰場上不能打,即便作為斥候,根據這些武人的性格,也都顯得良莠不齊,而真正好用的,收入軍隊就行了,何必讓他們成門派呢?
女真的第四度南下,將天下逼得更加分崩離析,待到戴夢微的出現,利用自身名望與手段將這一批綠林人集中起來。在大義和現實的逼迫下,這些人也放下了一些麵子和舊俗,開始遵守規矩、聽命令、講配合,如此一來他們的力量有所增強,但實際上,當然也是將他們的性格壓抑了一番的。
為了大義,成為戴夢微手下鷹犬,甚至於像徐元宗那樣慷慨赴義,有些人是願意做的。但與此同時,誰不想要真正名利雙收呢?西南華夏軍說是弄個天下第一比武大會,真去了最後的選擇還不是去當兵?這件事情在江寧亦然。所以他們本不想去。
可若是戴公口中的“中華武術會”成立起來,有他這等身份者的站台和背書,這武術會豈不等同於武人受重視情況下的禦拳館?便是周侗複生,恐怕都是要覺得羨慕的,而在這件事情中作為首倡者的他們,將來甚至有可能在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如此想想,能夠看到前景者心中都已滾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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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下午。
臉上有著猙獰刀疤的老八、金成虎等人與昨夜救了他們的刀客在城南的一處舊屋當中展開了對峙。
名叫遊鴻卓的刀客跟他們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戴夢微並非無能之人,對於手下綠林人的統禦頗有章法,並不是全然的烏合之眾。而在他的身邊,至少心腹圈內,有一些人能夠做事,身邊的衛兵也安排得井井有條,決不能算是理想的行刺對象。
“……而且,戴老狗做了許多壞事,可是明麵上都有遮掩……若是現在殺了這姓戴的,不過是助他成名。”
在戴夢微的地盤打探了數月,遊鴻卓得知的內幕甚多,也知道這老八、金成虎等人一直是被戴夢微誣陷的俠客,於是將這些事情一一說明,也將得自華夏軍的部分想法說了出來,誰知一聽華夏軍,老八便是勃然大怒。
“……你救了我老八,不能說你是壞人。可說到那華夏軍,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當年抗金,人人口稱大義,我也是為著大義,把一幫兄弟姐妹全都搭上了!戴夢微心懷鬼胎,我們一幫人是上了他的惡當,我老八此生與他不共戴天。可我也永遠會記得,當初華夏軍打敗了女真西路軍,就在漢中,隻要他動手就能宰了戴夢微,可寧毅此人說得冠冕堂皇,就是不肯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