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並不覺得自己將謝扶光記得那樣清明,是因像旁人胡亂揣測的一般,對謝扶光心懷傾慕之意。
他對她,不過是感念知遇之恩而已。
隻是謝扶光理所應該是高懸在天邊的清月,她不應因猖狂逆臣墜落,也不應因薄幸帝王而被陰雲遮蔽。
謝扶光應該永遠有著高高在上的矜貴從容,叫所有人抬眸仰望。
坐在馬車下首的李允倒不知裴恕心裡頭那些個頗有僭越意思的想法,見裴恕仿佛是對幽州城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他便恭聲笑道:“幽州百姓能有今日安居樂業好時候,都是仰賴了聖人的浩蕩皇恩,幽州城上上下下心裡頭可是俱都感念著天家垂憐下來的恩德。”
窺得窗外一閃而過的攤子,李允笑道:“侍郎大人可瞧見方才那餛飩鋪,您彆看它不起眼,味道卻可說是獨絕!冬日裡熱乎乎吃下那一碗鮮美,真真是此生足矣。”
雖然裴恕頭也沒回,但李允還是如老饕一般做出陶醉顏色回味。
“就連咱們這幽州府的秦王妃娘娘也常來用這賀四伯家的餛飩。”
聽了這話,裴恕才有點起了注意,他不覺李允敢膽大包天胡謅來騙他。
隻是想著方才那在街角支起的小攤,裴恕多少有些難以想象,要知道長安城那些錦繡堆裡頭養出的驕奢門閥子弟,從來都是炊金饌玉,樣樣都要金貴。
雍朝時興舉宴,顯貴些的世家府裡幾乎每旬都有各樣名頭的詩會宴席,每到這時候就是彰顯自家榮華富貴的時候,各道菜肴不但要聲香味俱全,還要足夠精貴,足夠稀罕,否則就會淪為旁家宴上取笑的話頭。
馬車平緩地行到秦王府的大門前,門前垂首恭候的是親王府的一眾職官,見禮後,裴恕被浩浩蕩蕩擁簇著進了這座看著分外的秦王府。
秦王府在幽州多年,幾經修繕打理,府內可以說是雕欄玉砌,十步一景。
明堂的庭院裡白梅帶著未消殘雪,枯枝叫流水潑成霧凇,雅致潔淨非常,仿若琉璃世界。
而明堂裡的人戴三梁進德冠,著紫袍佩金魚袋,兩鬢略有淺淺霜白,容貌整清,是幽州都督盧訴。
裴恕將身上披著的大氅解下,扔入身後侍從懷中,不必李允引薦,便就躬身拜道:“中書侍郎裴恕拜見盧都督。”他行禮姿態分外行雲流水,從容又瀟灑,絲毫不顯低卑。
範陽盧氏乃是幽州百餘年的豪族門閥,根深蒂固得很,盧訴同母所出的親姐盧氏正是齊炆的結發之妻,盧氏與齊炆生有一子——秦王府先世子齊燁,隻是可惜盧氏身子孱弱,早早香消玉殞。
而所留於世的獨子齊燁亦是身子孱弱,簡直就等同是藥罐子投了胎,每月裡頭積攢出的藥渣子都夠當飯用,病殃殃的,彆說上馬執弓,就是出院門走動走動都是件艱難事。
當時還有不少人疑心秦王府會不會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沒成想世事難料,身體康泰的齊炆到底還是受了自己長子的披麻戴孝,也不知這算不算是件寬慰事。
盧訴抬手扶起裴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