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不好就治不好罷了。”劉五爺伸了伸腰,道:“人生在世幾十年,早晚要死的,早死一天也少受點罪。隻是這姑娘生在官宦世家,衣食無憂,倒是比那些個貧窮人家,那些個下人奴仆好命多了。你看這府中的丫鬟下人,哪個不是每日辛苦勞作,除了吃飯睡覺之外,都在做工,哪有什麼樂趣可言?”
“再說了,紅塵俗世,就是貴為天子、王公大臣,到老還不是一場空?有什麼意義和樂趣?無趣之極!”最後一句,堪稱大逆不道。包括老管家在內,眾人麵色皆變。
“其實…也未必。”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眾人看去,適才這話正是出自於李清之口。
他自從接受師父張老道傳承以來,李清時常想起關於長生的那句話,此時見劉五爺所說,他心中稍作沉吟,輕聲歎道:“長生之事如霧裡探花,縹緲難尋,或許令劉五爺覺得這世間仿若牢籠,世人數十年壽命猶如刑期,但在世人看來,卻未必如此。”
“你看這偌大府邸,無數丫鬟家丁,每日也許勞作不斷,但他們在勞作之中,也未必儘是苦楚。比如花匠栽種了一種美麗花草,他便覺得開心,比如這位老管家,他為主人分憂解難,不也開心?”“世間尚有苦中作樂四字。”
“我認得一個樵夫,他
每日上山砍柴都勞累不堪,但回家之後,隻要家中妻子兒女衣食無憂,便會開懷大笑。他女兒中了蛇毒,他非常憂愁,但蛇毒醫好之後,他便十分歡喜感激。”頓了一頓,李清又道:“再說我等身為醫者,治病救人,見病人痊愈,對方開心和氣,感激我等,難道你我心中不高興麼?”
劉五爺想起了自家行醫數十年來醫治過的無數病人,想起那些病人痊愈之後的歡喜感激,想起當時自己也覺得十分高興的心緒,一時間有些癡了。李清低聲道:“人生四季,寒暑交替,雖匆匆數十年而已,但人生在勤,勤則不匱。人生當自重,不負一世年華。”
“說得…有些道理。”劉五爺低聲自語道:“這些話真要想來,倒也淺顯易懂,隻是老夫被那人用話框住了,總是想不開。也許你說得對…”李清微微一笑,對老管家作了個請的手勢。
“李郎君一番話,真令人茅塞頓開,老奴活了這麼些年,有些事情,也總是想不開的。”老管家嗬嗬笑了兩聲,便往前領路。眾人都還在沉思當中,任他去了。待到回過神來,李清已經被老管家帶入小樓之內。
“胡說八道。”那朱大夫狠狠一甩袖袍,怒道:“滿口胡言亂語,年輕後生,懂得什麼?”謝大夫微微搖頭,歎道:“朱老弟,他年紀雖小,所說的話,也未必錯了。”
朱大夫頗有不忿之意,正要反駁:“我……咦,先前那小郎怎麼知我姓朱?”眾人麵麵相覷,那個李清曾稱他為朱大夫,倒是大家都聽得清楚的。
就在這時,那小樓二層處探出半個身子,李清露出幾分淡然笑意,道:“晚生李清,吾師乃是玄鴻道長張真人,諸位都是名傳蘇州府的大夫,常與我師父談論醫理,晚生曾有幾次隨行。”“張誌誠的徒弟?”眾人露出驚愕之色。
劉五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良久才散去,終是一聲歎息,道:“張誌誠收了個好弟子。”那姓朱的大夫冷笑道:“我等都是長輩,他又何曾見過禮了?這麼個不識禮數的豎子,也算個好弟子?隻怕這豎子是靠著張誌誠的名聲來的,我看名師不一定出高徒,這豎子哪有什麼本事?”
朱大夫掃過那小樓一眼,語氣極重,道:“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把張老道的名聲敗個乾淨的!”“你都無禮,人家憑什麼給你見禮?”劉五爺悠悠道:“至於這病,治不好就治不好,敗個什麼名聲?你我都沒能治好,難道這名聲都敗個乾淨了?”朱大夫臉色漲紅,哼了一聲,才拾起一本醫書。
老管家從小樓出來,恰好聽見朱大夫最後一句話,他微微低頭,恭敬道:“幾位在崔家治病已經多日,或許不知,李郎君曾治好紅尾蛇的劇毒,如今聲名已不比當年張道長遜色多少。”
“紅尾蛇?”眾人大吃一驚,連劉五爺也為之動容。朱大夫身子一僵,執書的手擱在了石桌上。這時,眾人才看清楚,他心緒紛亂之下,醫書竟是拿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