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津市郊區某個墓園。
大雨傾盆,天空灰暗,這天的雨水似乎格外地重,拍打著樹葉,敲擊著地麵,發出連綿不絕的滴答聲音。
一座夫妻合葬的墓碑前,烏壓壓地跪著一群身穿黑色衣服的人。
為首的兩個人分彆是江全馳和江硯,沒有任何一個人打傘。
雨水順著江硯的脖頸滑進挺直的脊梁,少年臉色平靜,像是對冰涼刺骨的寒意不知所覺。
目光落在前方,墓碑下藏著的人正是他的父母。
他們是兩個出色的地質學家,在江硯中考完後不久,因出門采集樣本突發地震不幸身亡。
而就在出發的前一晚,一家三口還約定好,等江硯的中考成績出來以後,就帶他去外國某個大師的攝影展。
現在分數出來了,全市第一,但是想要分享喜悅的人卻不在了。
江全馳最近幾年身體越發不好,年輕時瘋狂應酬,通宵工作所有的不良習慣,隨著人機體的衰老漸漸暴露出弊端。
隻是在露天雨幕下待了片刻,他就忍不住咳嗽起來,寥寥幾聲,身體就要散架一般。
江硯沒有哭,他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徑直站起來,然後去攙扶自己的爺爺。
爺孫倆並肩而立,他們側臉輪廓很相似,棱角分明,折疊度高。
二人都沒有說話,就像強者之間無聲的默契——他們並不需要所謂語言上的安慰,悲傷有時,一切都是徒勞。
從墓園回去後,江老爺子不出所料地病倒了,公司所有的決策權一下子全交到了江權清手中。
他將公司治理得很好,董事會的各個股東對他皆是讚不絕口,而江硯則是幾乎日以繼夜地寸步不離江老爺子,守在他的床邊照顧他。
然而沒等到自己爺爺好起來,反而等到了他病情加重,甚至中風癱瘓在床的噩耗。
吃喝拉撒都需要人幫忙,連最基本的開口說話也完全喪失了。
他認為是這一家醫院的醫生有問題,還求助了小姨許琪的媽媽,然而儘管轉院進入另一家私人療養院進行治療,江全馳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反倒他到了該入學的時候了。
他的二叔找到他,神情溫和:“小硯,江家的企業未來終究還是要你來扛,雖然這麼說有一些殘忍,但是你必須儘快成長……”
“所以我打算送你去外地讀書,可以好好鍛煉自己,磨練自己的心誌。”
江硯當時就站在爺爺的病床前,挺直腰背,麵容平靜:“不了二叔,我去外地讀書的話,放心不下爺爺,所以我就在市裡讀書就好了……我會好好學習,不給你添麻煩的。”
江權清向前走了幾步,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目光慈愛:“想要迅速成為一位肩能扛事的成年人少不了要多去外麵曆練曆練,那地方雖然經濟是比我們津市這個地方落後些許,但二叔又不是讓你去吃苦,隻是讓你見見外麵的世界,未來你一定會感謝今天二叔我這個決定的,至於你爺爺——”
江權清笑了:“他是我爸,我能不好好照顧好他嗎?你在擔心什麼?”
江硯垂下目光,眼裡情緒不明,說:“……我相信二叔,的確沒什麼好擔心的。”
“這就對了嘛。”中年男人將手從男生肩膀上收回來,一副為侄子著想的語氣,“你放心,那邊我都全部打理好了,你就儘管去好好讀書就行。如果實在是不習慣,你跟二叔說,我立馬派人將你接回來,咱們主打的就是一個體驗。”
“因為如今形勢嚴峻,巨大的集團突然之間沒有了主心骨,必定會陷入混亂,趁此機會,你也可以出去避避風頭,其他的就交給二叔。”
江硯這才抬眼看向前麵的人,對著他信任地點了點頭說:“好,我都聽二叔你的。”
於是在下午,江硯坐進了車裡,被送到了千裡之外的淮市一中就讀。
—
高一新生入學這一天,豔陽四射,溫度宜人。
因為學校采取的是完全封閉的教學,所以在今天,除了報道這一重要的事情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寢室,並買好被褥以及各種生活用品。
今天以後再想自由地出校門是不可能的,程三好剛配眼鏡不久,她又有鼻炎,隻能靠戴著口罩來緩解不適。
學校北門口擠滿了學生和家長,人群哄鬨,天氣也變得有些炎熱。
她背著書包獨自站在綠蔭道上,低頭看著手中那張學校建構分布示意圖。
這地方完全是第一次來,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學校比普通高校規模宏大很多。
她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宿舍樓。
淮市一中的學生男宿舍和女宿舍是分彆獨立的兩棟樓,但是樓與樓之間出口的位置是相連在一起的。
推開玻璃門進去,正麵掛著一個巨大的屏幕,上麵滾動著紅色的楷體字,標題是:歡迎高一新生,下麵寫著很長的一段話,大概意思就是雖然歡迎你們來我們這所學校讀書,但是也要遵守相關校紀校規,努力拚搏,展望未來……
左手邊空出來的一個小房間就是值班室,管理人員基本上是有點文化但不多的中年婦女。
而程三好所站著的這個T形區域,左方進去就是男生的宿舍,右手邊就是女生的宿舍。
因為程偉國他們借口說沒有時間陪她來,她也如願以償地獲得了一部人生中第一個智能手機。
學校是不允許帶智能手機的,但是今天例外。
她確認了一遍手機上學校發給她的短信中的信息,一路走步梯爬了四樓,找到門牌號是四零四的宿舍推了進去。
裡麵已經來了兩個人,她們的媽媽正幫著鋪床。
程三好找到貼有自己名字的床位,宿舍是七人間,四張雙人床分為上下鋪。
她覺得還挺幸運的,因為她是下鋪。
將書包放下,她就抓緊時間下了四樓,去到外麵買生活用品。
因為一個人拿不了多少,所以她分為好幾趟,一頓忙活下來,身上出了一點汗,醫用藍色口罩下的臉蛋紅撲撲的。
整理好一切後,她去到教學樓,找到高一二十一班教室。
老師還沒來,裡麵鬨哄哄的,大家彼此都不熟悉,但不妨礙他們交流,因為好奇反倒話題多了很多。
剛開學,座位都是亂坐的,她徑直走到教室後麵,選了一張靠牆的桌子。
課桌凳子全是實木的,陽光照在上麵,泛著金色的光。
前麵的女同學轉過身,她們互相告知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