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淮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他在這漆黑又濕滑難行的山林裡走了許久,時刻憂心身後是否會有追兵跟上來,也不得不提防腳下崎嶇不平的路。
他重傷的那段時間裡,已經有不少人以為他身死,明裡暗裡倒戈秦王。清水州大肆搜查他的下路,必定也會給告事人不少的好處。
這個時候和他撇清乾係才是明智的選擇,最好還要幫著官兵來搜捕他的下落。
在離開蘇燕那個小農舍的時候,莫淮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那裡。他走的時候沒有絲毫留戀,更不曾回頭。
此處的動靜會驚動他的部下,本來要離開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如今被提上日程,接他的人很快就到了。
莫淮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因此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落到秦王手裡,更不能淒慘地死在這深山老林。
“燕娘。”他沒想到蘇燕會出現在這裡,至少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竟真的有一絲動容。
這樣又黑又難走的路,她背著一個籮筐,一路走一路摔,終於來到了他的麵前。
蘇燕被莫淮一把拽了起來,幾乎是用力地按進了懷裡,這個懷抱一點也不溫暖,隻有濕冷的雨水,甚至連他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蘇燕在觀音山腳下活了十六年,對這座山再熟悉不過,如今雖然是深夜不大好走,也不至於和莫淮一般毫無頭緒,硬是帶著他找到了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山洞。
這個山洞並不算大,差不多剛好能擺下一張床榻,蘇燕在裡麵還能直起身子,莫淮便隻能彎腰低頭了。好在不用繼續淋雨,比什麼都好。
山上一到了夜裡比白日更冷,加上二人都淋濕了,此刻便緊緊依偎在一起。
連綿的夜雨也不知幾時才停,他們隻能穿著濕衣服一直等到天亮。
“能讓底下人這樣大費周折,秦王給的懸賞必定也不少,那些官兵知道你我二人不見,免不了要上山搜查,我們隻能小心行事了。”莫淮靠在石壁上,背後硌得發疼,但此刻實在勞累,也沒工夫計較那麼多。
蘇燕倚著他蜷起身子,小聲道:“現在下了雨,他們應該不會上山來找吧?”
莫淮輕嗤一聲,說道:“若是賞金夠多,即便刀山火海也有人爭著來,何況是區區的夜雨。”
她點點頭,歎氣道:“你怎得這樣背運,搜查太子的事與你何乾,如今竟平白被牽連。聽說那些被抓入官府的人,都要先被嚴刑拷打一番,我們可千萬不能落在他們手上。”
莫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她:“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來找我,若是你夠聰明,這個時候就不該管我的死活。”
蘇燕愣了一下,說道:“說得容易,可不管你死活這種事,哪有那麼容易做到?即便是我養了許久的牛羊,那也是有感情的,何況你是個活生生的人,我當然不能丟下你不管。”
山洞狹窄陰冷,他們唯一能尋到的溫度就是彼此,莫淮下意識箍緊了蘇燕,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
“那你待我是什麼感情,也和牛羊一樣嗎?”他突然問道。
蘇燕忙說:“當然不是了!”
他笑了一聲,步步緊逼地問:“那是什麼感情?”
她漲紅著臉,頭壓得更低了,而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莫淮看不清。
蘇燕麵頰發熱,說道:“是一個香囊,我在裡麵放了乾花和草藥,就是現在被打濕了。我見彆的郎君都有,便給你也做了一個。”
她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黑暗中,她看不大清莫淮的表情,卻聽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而後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個濕漉漉的香囊。
“燕娘,你待我真好“,他語氣溫柔繾綣,仿佛帶著蠱惑人心的能力。
蘇燕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被握緊,伴隨著仍舊滴答的雨聲,身後人的聲音就像是也被無限拉長,變得緩慢又潮濕,一點點侵襲著她的心臟。
“等回到長安,我們便成親。”
她聽到自己說:“好。”
——
翌日天明,晨光穿透枝葉間的縫隙,落在了莫淮的臉上。
惱人的雨水已經停了,地上卻還是濕滑難行,官兵此時必定正在到處搜查他們的下落。
蘇燕醒來的時候發現衣服還是濕噠噠的,不由地唉聲歎氣道:“該死的老天爺,非挑這個時候下雨。”
如今天亮了,她才看清自己才為莫淮做好的衣裳,如今東破一塊西破一塊的。他這樣愛乾淨,卻也不得不忍耐衣袍上沾染的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