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回長安的路上,醫師與徐墨懷稟告過蘇燕的傷勢。
薛奉在一旁聽著冷汗直冒,他在後方將箭對準了蘇燕的腿,生怕有丁點的疏忽會害得她性命不保,亦或是從此殘了瘸了。即便徐墨懷總說著要將蘇燕的腿打斷,但他也知曉這僅僅是嘴上說說,要是真的打斷了,徐墨懷反會先殺了行刑的人。
好在醫師查看過後取出了箭,也並未傷到要害,倘若好生休養日後不會有大礙。
薛奉鬆了一口氣,看向徐墨懷的時候,他的臉色依舊不大好。
此次來洛陽,假意被行刺失去動向,再隱匿行蹤,本就是為了釣出那些蠢蠢欲動的逆賊,蘇燕隻是其中並不緊要的一環,即便沒有蘇燕,徐墨懷也會有其他的法子。
刻意留下蘇燕這樣大的破綻,隻是因為他想賭一次,賭他在蘇燕心中的分量,賭他會不會如同多年前在觀音山時被蘇燕堅定地選擇。
薛奉沒有忘記當得知兵馬去圍剿寧清坊時徐墨懷的表情,宛如有狂風暴雨凝聚在他眼底,呼嘯著要將一切碾碎。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一日水米不進,誰也不敢去打攪。
在看到李騁用蘇燕的性命做要挾時,徐墨懷從薛奉手中接過弓箭,僅小聲地提醒了一句“射她的腿”,他便領會了徐墨懷的意思。
救下蘇燕之後,徐墨懷並未去查看蘇燕的傷勢,而是冷漠絕情地帶著兵馬離開。蘇燕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汙,模樣看著分外淒慘,然而徐墨懷麵色可怖,一行人連多看她幾眼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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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徐墨懷便學會了對人不再有期望,無論是待誰都隻給出三分信任,七分虛情假意。
即便相伴十數年的恩師背叛了他,連一直恭敬的外祖也與人謀和,想要害他性命。他也僅僅有片刻的悵然,很快便在心中冷靜地反複提醒自己:這些都是平常事,他早該料到。
唯獨對蘇燕,他是有過期望的,倘若寧清坊沒有被供出來,興許要再費些功夫引出叛賊。而蘇燕的出賣也不在意料之外,於是他在房中來回踱步,嘲諷自己的自以為是。
世上果然沒有人可以相信,他不該耗費自己的心神給無用之人,更不用貪戀什麼情愛,世上唯有權勢能常伴著他。
當他將箭矢對準蘇燕的時候,他是真的有片刻猶豫。世上背叛他的人都該死,蘇燕也不該意外,她不過是種地放牛的無知農婦,是他讓蘇燕有衣有食,讓她成為人上人,而如今她卻毫不猶豫地出賣他。從前種種,當真是他鬼迷心竅。
直到回了長安,徐墨懷讓人將蘇燕打入大牢,一直沒有去見過她一次,似乎是鐵了心不再對她心軟。起初連薛奉都以為徐墨懷會殺了蘇燕,可每日去牢獄中替蘇燕看傷的醫師,也會每日照常去紫宸殿與徐墨懷稟告蘇燕的傷勢。
一直到有一日獄中的看守前來稟告,說是蘇燕不吃不喝一心尋死,徐墨懷便讓人叫來了宋箬,交代一番後宋箬便去了大牢探望蘇燕,而後不久,蘇燕便昏迷著被人送回了含象殿。
薛奉這才漸漸確認,徐墨懷是不會殺蘇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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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荷一見到奄奄一息的蘇燕便眼前一熱,立刻讓人備好熱水替蘇燕擦洗身子,聽聞蘇燕腿上有傷,眾人在替她脫衣時也小心翼翼的,然而縱使已被提醒過了,在見到蘇燕腿上可怖的血洞時仍然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蘇燕似乎是感受到了疼痛,夢裡都在皺眉頭。碧荷給蘇燕拿來衣裳,眼睛甚至不敢去看蘇燕的傷口,生怕再看一眼便心疼地要落淚了。
醫師早在殿外候著,等她們給蘇燕換好衣裳,他才跟在徐墨懷身後進了寢殿。
碧荷在看到徐墨懷的那一刻,連忙低下頭,以免自己麵上的隱隱不忿讓他瞥見。
等走遠了,同伴才拉過碧荷,小聲道:“美人怎得被磋磨成這副模樣了,你說陛下究竟是怎麼想的?”
碧荷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大清楚,早先美人不曾進宮的時候,陛下便是如此,一陣好一陣壞的,咱們哪兒能說清呢。”
同伴小聲嘀咕:“這麼瞧著美人也挺可憐的……”
榻上的蘇燕消瘦了許多,安安靜靜地躺著,呼吸時的起伏都顯得微弱。
醫師小心翼翼查看了蘇燕的傷勢,重新換了傷藥,才去給蘇燕把脈。露出蘇燕腿上的傷處時,徐墨懷彆開了眼。
宮裡的醫師為了不出差錯,把脈總是要多費些功夫,這次比從前還久一些,甚至欲言又止地回頭看了徐墨懷一眼,又重新將手指搭在了蘇燕的腕部。
徐墨懷皺了下眉,說道:“張醫師隻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