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不解地看著徐成瑾,好一會兒了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她睜大眼,愕然道:“何時的事?”
徐墨懷麵色凝重,緊盯著蘇燕的臉,說道:“燕娘,張大夫已經走了有一陣子,是你親自操辦的喪事。”
蘇燕的反應看上去比他們還要大,一點也不相信徐墨懷說的話,直到徐成瑾也反複強調,說她的確是記錯了,蘇燕這才相信是自己的問題。
徐墨懷叫來了醫師,醫師看不出蘇燕有何不適,她身子一切安好,唯獨精神恍惚,依舊沉浸在張大夫去世的哀痛中走不出來。
徐墨懷不放心她如今的模樣,平日裡會時常去陪伴她,連同徐成瑾也乖巧了許多,再不讓蘇燕擔心。接下來的日子,蘇燕並無任何古怪,甚至比起從前要更為活潑了些,時常拉著徐成瑾的手去馬場,見到徐墨懷會主動迎上前。
然而她身上依然有著令徐墨懷說不上的古怪感,直到某一日午後,尚衣局送了新的衣料供蘇燕挑選,她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朝著庭中喊道:“碧荷……碧荷你進來,幫我挑個料子。”
徐墨懷放下手上的書,直直地朝著蘇燕看過去,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問道:“看我做什麼?”
一瞬間,他心上仿佛覆了層冰霜,讓他四肢百骸都蔓延了寒氣。一股濃濃的無措如浪潮一般將他裹挾,讓他生出一種被上天戲弄的無可奈何來。
漸漸地,蘇燕對於身邊人和事的記憶越來越混亂,宮裡開始有人說她是瘋了,徐墨懷卻隻說她生了病,不許任何一個人說她是發瘋。
她記不得碧荷已經出宮很久了,時常當做張大夫尚在人世,帶著人去尋找張大夫,即便有人提醒過她張大夫與碧荷都不在了,下一次她還是會忘記。尚藥局的醫師說蘇燕是心病,讓她時常出去走走,也好將這些事放下。
徐墨懷去含象殿的次數越發頻繁,到最後連政務都是在蘇燕身邊處理完,以免她又出了什麼亂子。然而蘇燕除了記不清人和事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格外聽話。
庭中落了雪,天地一片蒼茫。徐墨懷從半開的小窗看出去,正好能看到蹲在雪地裡堆雪人的蘇燕,兔毛鬥篷裹著她的臉頰,鼻尖被凍得發紅。
徐墨懷起身走出殿門,無奈道:“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便不覺著冷嗎?”
蘇燕捧著一團雪,說話間有熱氣隱約,眼眸顯得透亮明淨。
“阿郎,你看我堆了一個你。”
那雪人堆得亂七八糟,隻勉強能看出一個人形,和徐墨懷哪有半點相像。
可他的表情卻陡然一僵,緊接著才緩緩道:“燕娘,你方才叫我什麼?”
蘇燕不解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徐墨懷啞然片刻,搖了搖頭。“是我有錯。”
是他卑劣無恥,還在奢望回到當初,如今即便二人之間有一絲回溫,也讓他以為是錯覺。
他忽然生出一種想要詢問清楚的衝動,他想問問蘇燕是否當真釋懷了,想知道她心裡可還有他,他們之間是不是還能回到從前。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他不能要的,即便是強求他也認了。
可望見蘇燕泠泠的一雙眼,他仿佛在照一麵鏡子,鏡子裡都是他的怯懦自私的模樣。
不等他問,蘇燕卻自己說了。“你要問我話嗎?”
蘇燕站直了身子,藕荷色羅裙和蜜色鬥篷,站在茫茫白雪中好似一朵盛開的花。“阿郎,是你覺得後悔了嗎?”
她嗓音溫婉,目光卻跟這雪似的涼,隻一眼便叫人冷靜下來。簡單的一句,不用多做解釋,二人都能明白其中深意。
後悔?他從不後悔已做過的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回報,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一切都是天命所歸,即便做錯了,他也甘願承受。
徐墨懷對上蘇燕的目光,卻發現她平靜的目光中,隱約帶著一抹悲哀。
他心上忽然一緊,還是沒能決絕地說出自己的答案,話到嘴邊,又成了:“我不知道。”
蘇燕垂下眼簾,看著那個古怪的雪人,淡淡道:“不打緊的,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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