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同一個——春熙夜市。
春熙夜市下午三點開市,到點執勤員一放行,沿街兩側立刻撐起兩條“鋼架長龍”。
牛仔褲、溫水瓶、糖水果脯、盜版碟……衣食住行,吃喝玩樂,應有儘有。賣的東西,從一毛到一百的,一應俱全。
林麥立在入口,恰好碰上夜市點燈。
從第一個鐵架攤位頂端的燈泡亮起,次第往後綿延,短短十幾秒,鐵龍變銀河。而銀河之上,還有兩側店麵鱗次櫛比的霓虹廣告牌。
像極了動漫裡熱鬨繁華的異世界。
林麥走進這繁華,記憶就開始複蘇。
其實這會兒的春熙路,除了兩個商場,還有達芙妮、班尼路這些品牌店。但蓉城人骨子裡愛煙火氣,不愛逛商場門店,就愛熱鬨非凡的夜市攤。
千禧年的時候,王府井和太平洋的人氣,那都得靠春熙夜市來帶!
林麥記得她家的攤位在街尾,三星照相機的廣告牌下麵,賣老蓉城特色冒節子粉。
才走到街中的新華書店,她就聞到自家粉條的香氣。麻辣開胃,鮮香饞人,連堵車造成的輕微暈車感都被這麻香給治愈了!
她加快腳步,要飛起來。
可遠遠地,看著“返老還童”的母親,她又近鄉情怯似的頓足。
三十三歲的鐘慧儀還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臉上尚無歲月刻下的皺紋,粉黛不施卻透著輕鬆愉悅。
她正笑吟吟地為顧客找零。
這跟林麥記憶中的母親很不一樣。
她記憶中,做生意的媽媽,因為每天要接觸各色各樣的人,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時髦。羊毛卷長發,大膽張揚的眼影,紋半永久眉毛,嘴唇永遠擦著口紅。
光鮮亮麗的妝容下卻總是疲態。
可原來,記憶也會騙人。
林麥不知道,在發家前,媽媽居然是這樣一副乾練隨性的模樣。
那媽媽是什麼時候開始打扮的呢?好像是,她小學畢業,媽媽和爸爸剛開始吵架的時候。
青春期的林麥不懂,但這時,林麥一下明白了。
丈夫的眼睛裡有了其他人,所以開始改變,試圖證明自己不輸那人。
林麥的心酸酸漲漲,她不再遲疑,飛奔向母親。
不顧攤前忙碌,一把抱住母親。
“媽媽!我好想你!”
想念眉間尚無愁緒的媽媽,想念還擁有自我的鐘慧儀。
囂鬨街道,晃悠的燈泡映照鐘慧儀出神的臉。
看得出她有些驚訝,亦有些怔怔,就像是沒料到女兒會突然跟自己這麼親密。
“老板娘,你女都這麼大了啊,以前怎麼都沒見過?”
客人一聲打趣,驚醒擁抱的母女倆。
鐘慧儀摸摸女兒的頭,笑起來:“以前在老家跟著我媽呢。她成績好,今年才把她轉學到省城裡來讀書。”
“對頭,娃兒還是要帶在身邊才會親。”
客人道彆離開,鐘慧儀才彎身將手搭在女兒肩膀。她輕言細語地問:“麥麥,你怎麼突然跑到這兒來,是奶奶又罵你了嗎?”
夜市裡做飲食總要開到淩晨。林家的特色節子粉,夜市的幾百個攤位老板們也是常客,她家總是擺到最後一個收攤。
父母就向林麥奶奶交了生活費,讓她每天去奶奶那兒吃飯。
晚上正是父母忙碌之時,林麥剛開學時來過一次,被林爸爸痛罵一頓後就再不敢來了。
說實話,哪怕後來三十幾歲了,林麥也還是有點怵父親的怒吼。
“我就是買了好吃的,想過來跟媽媽一起分享。”她邊拎起兩代小吃,邊張望尋找父親的身影。
這種刻入骨髓的畏懼,教鐘慧儀心中一痛。
她心疼的抱抱女兒,生意也暫時不做了,搬來小板凳給女兒坐下。
“謝謝寶貝。”鐘慧儀親一口女兒的頭發,“媽媽再燙兩碗節子粉,當作我們的晚飯,我們邊吃飯邊分享小吃好不好?”
“啊?”林麥一下懵了。
林麥的父母就是後來網上引起萬千共鳴的那種“掃興父母”,她帶著小吃過來,早就做好了被數落被批|鬥的心理準備。
怎麼反駁父親,怎麼哭著向母親賣慘,連用什麼姿勢強行喂媽媽吃三合泥她都想好了。
萬萬沒想到,爸爸壓根不在,而媽媽居然一邊感動地親她一邊肉麻地叫她寶貝……?
要知道,上輩子她活了33年,也從沒聽到媽媽叫自己一聲“寶貝”!
林麥不可思議地盯著母親:“媽媽,我不去奶奶那裡,還不聽話跑過來影響你做生意,你不生氣不罵我嗎?”
卻見鐘慧儀眼睛一紅,似乎更心疼了。
她搖搖頭,用更溫柔的語氣說:“當然不會。麥麥心疼我,給我買來好吃的,媽媽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