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霍斯承醒來, 周熙很有些受寵若驚。她白皙的小臉泛起紅暈，在燈光下, 眼波盈盈地朝他望過去。
今晚她接到電話，得知地點時, 很有些惴惴不安。
在這樣的高檔會所，受邀陪一群公子哥唱歌打牌，她以前沒經曆過。
不過前幾天去經紀人介紹的飯局，她才知道被挑中, 和真正能攀上高枝之間，還有不少的差距。
同去的幾個女孩子各個人美嘴甜，咖位還比她大, 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姿態擺地很低。
一餐飯下來，那位高電宋總，看都沒朝她的位置上看一眼。
自然，想好的後續發展, 也全都無疾而終。
這讓她多少有點自卑和露怯。
再加上之間拒絕公司安排的飯局活動，得罪公司上層, 被雪藏，所有資源都被公司新進的後輩小花搶走, 此時處境艱難, 她壓力很大。
誰能想到，這時候接到了經紀人打來的電話，她忐忑趕過來, 竟然在包廂見到了霍斯承。
下意識地，周熙認定霍斯承是拯救自己於水火的英雄。
——他記住了自己，今晚的電話，也是他屬意於自己，才托人找上門的。
一時間，周熙心頭湧上一陣伴著緊張的雀躍。
而另一側，霍斯承身形略有不穩，手撐上扶手，卻隻是淡淡地朝她望過來。隻一眼，便挪開視線，手臂也躲開她欲要攙扶的姿勢，徑直坐起，紳士地跟她保持著距離。
他臉上神情有短暫迷蒙，是醉酒後的神態，卻遠沒有宋總他們醉酒後的那般油膩，反而還挺可愛的。
周熙收回手勢，目光略拘謹地朝向霍斯承，“霍總，要不要喝點茶水解解酒。”
進包廂時，得知一位客人醉酒，她就問那位年輕侍應生要了解酒茶。
沒想到對方是霍斯承。此時，她是有點慶幸的。
霍斯承眯眸朝她看過去，恍惚中，他腦海中浮現一個身影。
一晃而過。
他變換了一個姿勢。
嬉鬨中的陳二等人都知趣地沒來打擾，兩個所處的位置，像是遺世獨立的一方靜室。
周熙聽到他開口問，“你是……？”
一瞬間，她臉上笑意僵了僵。
——原來他不記得她。
“霍總，您忘了麼。前幾天我弄臟了您一件衣服……”周熙努力維持著臉上甜美的表情，“我是周熙，目前是弘安旗下的一名藝人”
霍斯承聽到“藝人”兩字時，神色才有了片刻變化。
“藝人……辛苦麼。”像隨口問起。
以前莫夝歡總喊累，他從來沒放在心上。
隻當她是撒嬌邀寵的借口，此刻想起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會被公司安排，出席這種場所，見不同的富商高官。
一想到這裡，霍斯承臉色不可抑製地陰鬱下幾分。
周熙搖頭，“不辛苦。”
說完，想到自己最近當前的處境，有點傷感，“主要是沒有機會。”
“在這一行，貴人相助，比單獨打拚重要的多。”
這話其實有點逾矩，聽到霍斯承耳朵裡，大約應該已經算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說完，周熙就有些後悔，麵上晃過一瞬的悔色。
不過霍斯承臉色卻沒什麼變化，他像是對她的話很感興趣，反問了句：“需要貴人相助？”
“那……”他喉結滾動，“如果沒有，自己爭取機會有多難？”
霍斯承常年混跡商場，當然知道人脈的重要性。
從前莫夝歡在圈裡混，莫家不允許任何人出手幫她，也不許周圍人給她提供資源，想逼她回家。
就連他，也從沒管過她資源上的事。
當時，他隻覺得她是胡鬨而已，鬨夠了，玩夠了，自然會退回去，當她的千金大小姐。
從未想過，她堅持，不過是想留在他身邊。
就這樣，她竟悄無聲息地堅持了好多年，還有源源不斷的電視劇出演。
應該也不容易吧。
他手扶著扶手，指骨明晰，指節分明，手指修長。
周熙看地出神，呆愣愣地仰頭，才確認了他的問題。
這個問題問的突兀，周熙被帶的整個人都有點緊張。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那句“貴人相助”，是在暗示想走捷徑啊？這句話是不是惹他不高興了？
周熙腦袋裡晃過無數個想法，最後緊繃著，扭過頭去看旁邊的霍斯承。
包廂內昏暗的燈光下，他略有出神，神色卻很認真，好耐性地等著她回答。
周熙試著張了幾次口，想說點什麼扭轉印象，滿腦子卻都隻剩下了經紀人的那句——
“你是比莫夝歡漂亮了？還是比莫夝歡有錢了。就是論演技，你也差了莫夝歡十萬八千裡。”
莫夝歡的確是有演技。
她們公司一度想挖角對方，卻被告知業內有幕後大佬在打壓她，迫於人情情勢上的問題，最後才選了演技、人氣都平平的她。
那時候，她還有點被命運天平傾斜的欣喜，以及既得利益後對莫夝歡的淡淡同情。
畢竟，她入公司後不到一年，靠公司傾斜的資源，人氣勢頭就全部上來，廣告、代言接到手軟，送給她挑的偶像劇，沒一個不是擔綱女主角的。
而莫夝歡卻還出演著十八線的惡毒女配。
公司前後輩閒聊，也經常有人感歎：大概，霍斯承也沒那麼在意她。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有了取莫夝歡而代之的想法。
這個想法像一個虛幻的美夢，她沉溺其中，偶爾在社交場合見到霍斯承時，也覺得對方似乎注意過自己。
曾經無數次，她偷偷比較自己和莫夝歡，想到她狼藉的名聲，不入流的資源，似乎，霍斯承也沒那麼遙不可及了。
可……
後來她才知道，哪有那麼多天選之子、平步青雲和無端的寵愛，霍斯承之所以和莫夝歡在一起，是因為門當戶對。
內心深深的自卑讓周熙聲音弱了一個度下去，連帶著，剛才那些欣喜雀躍帶來的膨脹也消失不見了。
她聽見自己心虛地開口，“我不是科班畢業，影視資源方麵肯定是比較難的。”
“主要，”她攥緊了衣服下擺，“我演技……不是特彆突出。”
美人沮喪，期待中的安慰卻沒有到來，霍斯承隻淡淡應了聲，頓了幾秒，才淡聲開口，“莫夝歡演技怎麼樣？”
“啊？”
這個名字兜頭砸下來，擊碎了周熙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愣愣地扭頭，臉部表情已經有點控製不住了，“挺、挺好的吧。”
有那麼一瞬，她似乎在霍斯承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類似於欣慰的表情。
他有點愉悅，因為莫夝歡演技好這件事。
這是周熙的第一反應。
第二反應是，他是不是沒傳說中那麼討厭莫夝歡？或者舍不得分手了？
她胡思亂想著，霍斯承已經再度開口，這一次，他眼睛裡分分明明帶了點笑意。
“有多好？”
周熙感覺自己已經不該出現在這裡了。
她尷尬地扯了扯唇角，重複著從前經紀人誇莫夝歡的話，“大概是……有靈氣，表演到位，也……肯吃苦，會配合吧。導演都挺喜歡她的。”
“她肯吃苦？”
這種評價從其他人嘴裡說出來，霍斯承有一瞬間的意外。
“是啊，”周熙麻木地開口：“聽說大冬天水下激情戲，對方男演員NG了好幾次，態度不好，為了配合劇組進度，夝歡姐帶病拍的全程。”
“她是值得我學習的前輩。”她臉上表情已經有點掛不住了。
霍斯承卻完全沒意識到，他注意力全被“激情戲”三個字吸引過去了。
激情戲NG無數次，他不在娛樂圈，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大概是哪個男主演，想借NG之名，行揩油之實呢吧。
他臉色陰沉下來，“哪個劇組？”
周熙呆呆地看著他，“《鳳還巢》……”
她已經有點不知所措了。
猜不準霍斯承心思，加上以前經常被經紀人教訓不懂說話之道，此刻內心惴惴的，生怕說錯一句。
沒等她從這種情緒裡出來，霍斯承已然起身，徑直越過她。
“霍總……”周熙跟著起身，弱弱叫了一句，旁邊已有人先一步留意到，“二哥，怎麼了？”
他拿起西裝外套，隨意扭頭，朝那邊玩成一片的人看過去，“回公司。”
“回公司？”陳二怔了怔，“公司有急事麼。”
霍斯承麵無表情，唇角弧度僵硬。
沒。沒急事。
是他自己有急事。
他趕著去查這個男演員，想看到底是哪個這麼膽大包天，手都敢伸到……莫家千嬌萬寵的小公主頭上了？
……這個稱謂在腦海裡晃過一遭，霍斯承有一瞬間怔愣。
莫家……
她現在隻有一個身份，就是莫家的千金小姐了——
跟他沒任何關係，有無數男人往上撲的莫家大小姐。
他眯了眯眼，卻在挪開視線那一瞬，注意到隋業手上ipad上放大的畫麵。
——莫夝歡的照片。
隋業也注意到，他尷尬地收了收手，“二哥，彆著急走啊，再留一會兒吧。”
霍斯承目光徑直在ipad上停留，他逼不得已晃了晃手裡ipad，“那個，我正看莫夝歡的綜藝預告。”
“二哥，你知道她要上一個節目麼……”
聲音越來越小，話一出口，隋業就有點後悔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莫夝歡那綜藝名字叫《那些年，我忘不掉的前任》，剛在微博上曬了一係列暗殺前任的必備武器。是這名字能在霍斯承麵前提了？還是這禮物能給霍斯承看了？他嘴怎麼這麼欠呢？
可惜，霍斯承已經轉過身來。
他眯了眯眸，目光落上隋業麵前的ipad，“綜藝節目？”
搖頭。頓足。
似乎在等他繼續往下說。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隋業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開口：“一個懷念前任的綜藝節目……”
他一邊說，手中的ipad卻拿的死死地，像生怕霍斯承伸手問他要過去。
不過，想什麼來什麼這句話是沒錯的。
霍斯承沒像他想象中問過兩句就失去興趣，而是緩慢朝前錯身，目光再次晃過他手中的ipad，挑眉示意他繼續。
“額……”隋業和陳二對視了一眼，磕磕絆絆繼續，“還挺好看的……”
陳二此刻已經難以直視他了。
挺好看？
是說莫夝歡那番話好看，還是曬得照片好看了？
果然，話出口，霍斯承就伸手過來，“哪裡好看？”
他眯眸，方才在會所時，莫夝歡是提過要參加一個懷念前任的節目，而且臉色很不好看。
總不能，節目這麼快就拍出來了吧？那也夠可以的。
直覺上，霍斯承覺得，莫夝歡一定又搞了什麼幺蛾子，但此刻，他心裡竟有點期待。
——矛盾又複雜的心裡。
如果她真一本正經講述他們的過去，坦然懷念從前，一如之前在淺水灣那副模樣，倒會讓他有種抓不住摸不著的感覺。
隋業不動聲色往後撤了撤，估計著自己能逃掉的幾率有多大。
頓了半晌，他才不情不願伸手，將手裡的ipad遞了過去。
雖然已經有心裡準備，但真正看到時，霍斯承還是訝異了一瞬。
屏幕上大喇喇地一串網友留言——
【轉發這個#莫夝歡#，分手後暗殺前任】
【666，斷頭台都幫你準備好了，霍斯承@恒信】
【不愧是首富千金，夠剛，粉了】
他僵硬著手指往上滑，下一秒，莫夝歡給他曬的“禮物照”進入了視線之內。
紐約藝術家Tom Sachs為了諷刺奢侈消費主義崇拜的作品——el斷頭台赫然入目。
再上一條微博，是配套禮物——PRADA裹屍袋，和LV老花的棺材。
霍斯承嘴角微抽，半晌，唇邊維持的弧度有點崩壞的趨勢。
想到她要作妖，沒想到能作妖地這麼彆具一格。
霍斯承看著屏幕上那血腥濃鬱的圖片，手隨意滑動了兩下。
這個動作讓一旁隋業和陳二心裡都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二哥要發火了。”
陳二默默在心裡祈禱，祈禱到最後，已經有點想直接逃跑。
另一邊，隋業看了眼陳二，想到自己方才那句“很有意思”，簡直想穿越回過去抽死那時候的自己。
這就是很有意思麼？二哥該不會以為自己想搞死他很久了吧？
沒想到，下一秒，霍斯承薄唇微扯了一下，將手裡的ipad放回桌麵，聲音低沉，“是有點意思。”
“有莫夝歡號碼嗎？”
“啊？啊，”隋業呆了一瞬：二哥手機上沒有莫夝歡號碼麼，為什麼問他要啊。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霍斯承再度扯唇，唇邊笑意莫名，讓人毛骨悚然，“你不是覺得有意思麼。不如現場給當事人打個電話，交流一下？”
這……
乾脆讓他死了吧。
隋業手一抖，剛從兜裡掏出的手機又落了回去。
這個時候給小祖宗打電話交流一下，霍斯承那張和小花的親密照還在網上掛著呢，大家都知道他們在一起玩，這大概要被小祖宗問候祖宗十八代吧。
他是不想活了？
不，應該說是二哥不想讓他活了。
隋業將手裡的手機扔給旁邊陳二，“要不你來？”
“算，算了，”陳二連忙擺手，拒絕接受這個燙手山芋。
笑話，今晚的妞兒全是他叫來的，萬一真是莫夝歡想複合，他豈不是要當第一個被開刀的？
ipad上麵死亡氣息濃鬱的裹屍袋和棺材可還擺著呢。他可不想體驗一把路易十六的奢華。
陳二將手裡的手機又丟了回去。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麵麵相覷。
隋業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說不準，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
就在兩人瑟瑟發抖，等待生活這個劊子手落下狗頭鍘時，霍斯承淡然退後，拿出手機來，“我替你們打？”
問完，熟練地滑開手機屏，找到那個熟悉無比的號碼。
分手後，莫夝歡已經把他的號碼刪了，但他卻一直鬼使神差的留著。
此刻，通訊錄最上方，A開頭處，那個她存在裡麵的昵稱赫然排在第一位。
A全世界最最最漂亮的女朋友。
是她的號碼。
上一次她的號碼叫什麼來著？
貌似叫【你的小可愛又上線啦】。
醉意上頭，霍斯承眯眸，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記這些，記得這麼清楚。
就好像，那些過去真的在他的生命裡刻骨銘心過一樣。
但隻有他知道，不是，這些細節，曾經隻是生活中不被留意的一頁，他甚至感覺到厭煩。
一直到她走了，他才意識到她已經滲透到他生活中的方方麵麵。而他已經習慣。
手落在那個熟悉的號碼上，按下的那一瞬，一晚上的失落、糾結，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很想聽她說話。
電話並沒有很快接通。
莫夝歡此刻正躺在臥室那張大床上，深陷一部虐戀情深大戲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