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陸折衣隻覺得他這一覺睡得極沉,簡直如同凡人一般,身子軟得厲害,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
似乎是身處轎輦之中,穿梭摩擦的細微聲響不絕,墨玉被陸折衣捏在手心,徐徐傳遞著暖意。
他身下是鋪得極軟的靈絲被,麵前小桌上擺了茶盤點心,細長烏黑的劍鞘被掛在轎壁上。
陸折衣取下誅魔劍,係在腰間,以神識刺探周邊環境——發覺轎內靈氣極濃鬱,恐怕要三級以上的聚靈陣才能得出如此效用。
這樣貼心的待遇,甚至讓陸折衣覺得自己是重歸踏劍宗了。
然而這終究是錯覺罷了。
因擺了法陣的緣故,轎內空間極大,陸折衣走了幾步才到窗邊,將層疊鮫紗卷起,窗外的月光頓時傾瀉。
轎輦內有照明法陣,陸折衣這才發現,原來已是入夜了。
抬轎的轎夫是四個魂體,它們無手無腳,隻漂浮在轎輦周邊,便行進得又快又穩。
他們的容貌也說不上好看,有的缺隻鼻子,有的缺隻眼睛,在深夜之中、冰冷月光之下,實在是顯得有些駭人。
陸折衣一掀開簾子,四個魂體便猛地一抖,脖子扭了好幾圈,伸到黑發劍修麵前,和他瞪眼。
陸折衣:“……”
你們陰魂真會玩。
轎輦兩旁,是深密彎曲的槐樹林。像是收到了什麼信號,槐樹中鑽出了許多隻半透明的魂體,都是小孩的模樣,下身無腳,隻有圓滾滾的小尾巴。晃晃悠悠地飄到了陸折衣附近,也不踏進轎輦範圍內,隻在外遠遠瞧著,發出“呀”地驚歎聲。
小鬼越來越多,它們一個擠著一個,胖乎乎的臉蛋都被擠得嘟起來,看上去還有些許可愛。
陸折衣看著這些小鬼們若有所思,也不合上簾子,由它們圍觀。
有個已經能看出雙腿形狀的小鬼,大著膽子到陸折衣麵前晃了一圈。突然驚叫一聲,跑了回去,鑽進了槐樹林裡。
抬轎輦的四個魂體瞪了瞪眼睛,凶道:“瞎鬨什麼,驚著……”它們打量了陸折衣許久,最後勉強找出了一個形容,“驚著貴人怎麼辦!”
槐樹林裡傳來奶聲奶氣的聲音:“他不是貴人,他是鬼後,鬼王殿下要娶媳婦啦。”
陸折衣:“……”
轎夫“嘶——”地一聲,顯然被驚住了。圍在轎輦旁邊的小鬼們也一哄而散,鑽進槐樹林裡,奶聲奶氣地叫喚起來。
“他是鬼後呀。”
“真好……鬼王殿下娶親後,會不會不那麼凶啦?”
“殿下一點都不凶!”
黑發劍修站在轎輦旁邊,眼睫飛快地顫了顫,顯然是被驚住了。
幾個抬轎的魂體先是訝異振奮,後來卻是反應了過來,什麼鬼後,都是一群小鬼在瞎說。其中一個轎夫凶道:“青團,你再胡說可是要被鬼王殿下抽的,魂飛魄散懂不懂——”
最先搞事的那個小鬼應道:“我沒有胡說!”
青團還是有些怕魂飛魄散的,它拚命辯解:“你看那個人修身上,有殿下的隨身墨玉,那可是仙器!這叫什麼來著……定、定情信物!”
陸折衣突然覺得手上這玉有些許燙手。
轎夫們簡直要被這個小鬼說服了,但是他們想了想,還是反駁道:“這不可能,他是個人修。”
“還是個特彆好看的人修。”
“黑發白衣——”
其中一個轎夫腦袋繞了轎輦一圈,靠在陸折衣身邊,惡意地笑道:“殿下最討厭的類型,全鬼界都知道。”
“上次這樣的人修被殿下批了個什麼命折?”
“打入深淵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它們嘻嘻哈哈,出於天生對人修的惡意,顯然是在刻意恐嚇陸折衣。
黑發劍修反倒還鎮定了一些,他看著道路兩旁、彎彎曲曲連成一片的槐樹林,突然從轎輦中翻出。
這一下將轎夫們驚嚇得不清,華貴的金色轎輦瞬間落在地上,發出震天的轟鳴聲。陰魂們躥了出去,捉拿試圖逃跑的人修,卻見那人修根本沒走遠,隻是走到了槐樹邊,揪出了一隻手短腳短胖乎乎的小鬼。
被揪出來的青團:“……”
他已經嚇傻了,可憐巴巴地望向陸折衣。
槐樹林也瘋狂抖了起來,無數稚嫩的聲音喊著“放開青團”,隻是沒有一個小鬼敢躥出來為青團出頭。
黑發劍修見小鬼實在僵硬得厲害,索性把它放在了地上,半蹲下.身,低下頭來,問道:“……你們鬼王很討厭白衣黑發的人修,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的聲音冰冰冷冷,卻並不讓青團覺得害怕。被那雙好看的眸子盯著,極具衝擊力的美貌又挨得極近,青團悄悄紅了臉,扭捏地說道:“鬼王殿下他、他討厭所有好看的人修。大概是因為他每次下凡曆劫,都有美人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