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鬼王心神不定之際, 黑發劍修已出了宮殿。
陸折衣的長衫在先前一戰中被撕裂出數處破口，形容狼狽。偏偏那雙黑色眸子像是浸在靈泉中洗潤過一般, 亮得驚人, 即便身上白衣染血如同惡煞, 卻無損分毫風采。
先前惶急的澧國世子正不安分地亂竄著，見陸折衣出來了, 才驚疑一聲，魂體甚至微微僵住了。
他心中似有所感, 現下卻有些不敢相信, 聲音都細弱地帶著顫音：“那野鬼……死了？”
陸折衣望著漂浮在自己麵前的半透明魂體, 頓了片刻，答道：“他死了。”
沒等小世子疾悅歡呼，又接著道：“他讓我與你說，‘不好意思, 占了你的身體這麼多年’。”
小世子驟然僵了下, 麵色青紅反複, 狠狠打量了陸折衣兩眼，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信口胡謅。可這幾年來的魂無所歸, 且看著那野鬼仗著自己的身體對百姓嚴苛重稅，怨恨哪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因此也隻是嘟囔道：“貓哭耗子假慈悲。”隨即不等陸折衣再言, 已是歡騰地躥進宮殿中, 看能不能將自己的身子占回來。
陸折衣看著小世子如遊魚般靈活的動作, 若有所思。
……還未告訴他, 他的肉身已被自己燒成灰燼了。
何況哪怕肉身還在，被陰魂侵.占數年，想再回去也是天方夜譚了。
詭明看著黑發劍修微微出神的模樣，總覺得那眼裡似蒙了一層灰黯的落寞。
見到了那等醃臢之事，自然是應該落寞。事情的發展顯然遠超乎於詭明的預料，鬼王殿下輕咳一聲，裝作不經意的模樣，試圖為自己的表現做出些許彌補：“可要本尊將那出竅修士收歸？”
“不必，”陸折衣回神，轉而麵向鬼王，目光堅定：“隻是還有一件事，要請殿下出手。”
趙書為鬼修，因功法特殊，竟將這座皇宮生生煉製成了由他施為的魔窟，無數未開靈識的陰魂飄蕩其中，不得輪回——恐怕不僅皇宮此處，方圓數萬千裡的陰魂，都受其影響。
而陸折衣，便是要借助鬼王之力，給數萬萬陰魂開啟一點靈智，渡它們一劫，使其有轉世投胎或皈依鬼界的選擇。
簡而言之，便是普度眾生。
鬼王掌管數界陰魂，要給它們開啟靈智不過是一念之間。
蒼穹之上，那幾縷無論從何處都能望見、充滿了不祥感的黑氣正緩緩破碎，轉而變成數點金光落在每一處地界，助鬼王渡化陰魂。
那金光密集成線，一時竟分不清是往下落，還是自上流而成了。
其中數點金光，更是落在了陸折衣身上。
金光雖是虛體，白衣劍修卻像感受到了什麼一般。他微微仰頭，垂著眼睫，黑發自肩頭滑落，那張足以令萬千修士神魂顛倒的麵貌完整展露了出來，承接無數落在眉骨、臉頰、鎖骨之間的金光。
其中所含的功德之力足以讓一個金丹期修士毫無心魔瓶頸地突破至元嬰期，但陸折衣卻隻是體內真元更加濃鬱純淨，丹田內的金丹飛速轉動，似一個得了糖食的孩童一般，表麵的金色色澤更深……便沒了動靜。
那些餘下的功德之氣，都被陸折衣毫不猶疑地灌注在自己的身外化身，即魔修神魂之上。
虛玄君：「……總覺得你有些偏心。」
陸折衣也沒想到能得天道饋贈，如此好處，此刻興致也被調動得高了些，含笑道：「本體修為極低，神魂修為卻極高……這般一來，才有許多可施為之處。」
係統默默為今後被陸折衣修為坑的人點一支蠟。
或是心情愉悅太過，黑發劍修那張如同峰巔細雪般終年不化的冰冷麵龐上，竟也出現了極淡的笑意，正如萬年神木抽芽瞬間，因為稀少得接近於無，更讓人心悸不已。
那一瞬的溫柔笑意雖很快淡去，卻儘落入了詭明眼中，讓他因為頻頻失策躁動不安的內心，瞬間平靜不少……說是平靜或也不對，因為胸腔處似被熱度漲滿了一般，心如擂鼓。
黑玄長袍的鬼王淡淡收回了手，他也收到了些許功德之力，但是那東西的效用於他而言接近於無，遠遠比不上他的……其他收獲。
“可滿意？”
這問話實在奇怪，陸折衣拿捏不準鬼王此刻心情，隻低聲答道：“多謝殿下。”
那如流星一般的金光還在簌簌落下，織就的景象比修真界中千年一舉辦的焰火盛宴還要讓人心醉。陸折衣並不知那句“可滿意”中所蘊涵的意義其實是——
我不為超度拯救萬千陰魂，也不為天道反饋功德願力，所行一切皆是為了討你歡心。
鬼王得了答複，眼睛緊緊閉上。心中的古怪情思愈濃，他腦中便愈疼得厲害，零碎的畫麵不斷在麵前閃現，似有什麼要破土而出般。
神思悸動不已，詭明正欲開口，便被一聲疾呼先斷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