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究辦法做到自己女兒的直率和勇敢,她說到底還是林頌雪口裡那個糟糕的大人。
可,怎麼還是恨呢。
手上的手臂上傳來陣陣的刺疼,是何雨不小心抓了上去。
坐在床上,韓秀鳳捂住了眼睛。
“默默啊,姥姥隻剩你了,你媽她……她怎麼能這麼說呢?她跟你這麼說,她是不想讓我活了吧?”
“呲!”是一把刀紮進心裡的聲音。
何雨聽見了,那把刀就是紮進自己的心了。
她動了動嘴唇,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默默,你說我這輩子活了個什麼?嫁了個男人,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就沒了,生了個女兒,她想讓我死呀,她就是想讓我死呀,從她爸死了之後她就看不得我還活著了……死了吧,我還是死了吧……”
“你彆這麼說。”何雨終於聽見了自己發出的聲音,是澀的。
韓秀鳳抽泣了一聲,提著嗓門兒說:“我找個男人怎麼了?啊?她書也沒讀好,說是要去唱歌又從上海跑回來了,還被人騙了錢,我能指望她養我嗎?她後來生了你她都不養,你爸走了她把你扔我那她管過嗎?你說我不找個男人,我怎麼辦?我能指望誰?!人家給我介紹了人,我們都談婚論嫁了,給的就是個謝媒錢,我那時候都想好了,我把我住的那套房子給陪嫁了,再帶一個鋪麵糊口,剩下的都留給你媽,我想著她了,她想著我嗎?她和那個於橋西直接把人給打跑了。
“默默,你姥姥我這輩子活得太難了,你呀,千萬彆學你媽,你媽是被你姥爺給慣壞了,什麼都得隨她的心意來。”
“到底是誰被慣壞了?”深吸一口氣,何雨都能感覺到身體在顫抖,純是被氣的,“你怎麼每次都能先說彆人呢?我……”
當年她從上海回到家裡,看見的是家裡擺的花瓶都被人給抱走了,疼自己的爸爸變成了骨灰盒裡的一點兒,號稱什麼都包了的表舅拿了一萬塊錢說是買墳地,結果再回來的時候一身的酒臭氣,說錢不夠,得再拿五萬,那時候21世紀都還沒進呢!豬肉才四塊五一斤!他們這座城最好的房子一平米房價才將將過萬,現在那裡房價都十幾萬了!她爸爸死了,就像是一隻倒下的獅子,所有的兀鷲和鬣狗都想要吞掉他肉,那時候她媽媽的在乾什麼呢?
她媽媽穿了條白裙子在哭,哭自己,哭命運,哭臭男人說走就走了,哭自己隻有一個撐不起家的女兒。
媽媽一哭,彆人就罵自己,罵自己回來晚了,罵自己一回來就添亂……
真好笑,媽媽又哭了,媽媽每次哭,倒黴的人都是自己。
韓秀鳳女士哭了很久,抖著手抽了紙巾,才說:
“默默呀,你可不能不管你姥姥,你媽是想讓我死啊,她是想讓我死啊!”
“是誰想讓誰死?一直想纏著男人還不夠,現在還要纏著……”
門口傳來輕響,何雨一邊說一邊轉頭,看見“自己”正站在門口。
何默默是打車回來的,她怕姥姥和媽媽吵架,沒想到回來一看,卻是比自己想象中最糟糕的場麵還要糟。
姥姥在哭,媽媽頂著自己的殼子在凶……
“你、你跟她說彆哭了。”何默默小小聲地跟媽媽說。
何雨笑了:“你是讓我勸她?哄她?”
“不是……”何默默努力想著言辭,“總不能讓姥……她一直哭啊。”
“為什麼不能啊?啊?”何雨覺得現在這一幕真是太熟悉了,她媽媽哭,彆人就讓自己勸媽媽彆哭了,誰都一樣,默默也一樣。
能不一樣麼?她可是早早被她姥姥當成了一輩子的指望,可不是得牢牢抓在了手裡?
在一瞬間憤怒到了極致,何雨又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像是一根針在她的心裡紮了一下,裡麵的東西“哄”的一聲,以為會炸出個紅的黑的血的肉的天女散花,沒想到,裡麵竟然是空的。
當年輕人真的不好,熱血容易上頭,怒氣也容易上頭。
何雨笑了,這次笑得就更好看了一點,她說:“沒事了,我勸她。”
“請注意,倒……”在這個聲音響起來之前,一個人一把拽住了她,然後抱緊了她。
是現在“何雨”。
是她的女兒。
這個擁抱帶著外麵陽光的氣息,帶著出租車裡複雜的氣味,帶著她們母女用的同款沐浴液的香氣,帶著她女兒的溫度。
“媽。”何默默把嘴唇湊到“自己”的耳邊,她希望自己的聲音小小的,沒有彆人聽見,她也希望自己的聲音大大的,能把什麼東西直接震裂。
“媽,我說錯話了,對不起,交給我,你什麼都不用做了,交給我就好,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