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默默,媽媽唱不了。”...)(1 / 2)

燈光如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照亮這個家的夜晚, 何雨累了,她長歎一口氣:

“這吉他的事兒彆再說了,何默默, 媽媽以前是一步一步地走錯了路,你這不是揪著你媽的……那啥, 黑曆史不放麼?你媽我確實喜歡過唱歌,年輕的時候誰沒有個夢呢?唱歌跳舞畫畫當科學家, 有幾個人後來能做到的?難道你也要把這事兒搬到他們的麵前讓他們也再懊悔一通?有必要麼?”

她在房間裡左右看看, 拿起了放在角落裡的琴盒。

“默默, 媽媽這事兒能教你的不多, 反正就兩條, 第一, 彆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 第二, 彆以為什麼事兒過了兩年還跟從前一樣,要做什麼絕對不能拖。”

說話的時候,何雨已經拿起了吉他。

何默默走過來拉住了吉他下半部分。

“媽, 我小時候喜歡過阿笠博士, 每次玩過家家我都想演阿笠博士,我希望能變成一個像他一樣的發明家,後來我發現世界上根本沒有能讓大人變成小孩兒的藥,所以柯南的故事都是假的,阿笠博士也不存在, 我一度很羞愧, 也不願意再看柯南……這些才是你說的小時候想要唱歌跳舞畫畫當科學家, 您對音樂也是這樣的嗎?”

她抓住吉他,把它的背麵展現在了何雨的麵前。

那個大大的“雨”字還在上麵。

譚大叔說這把吉他叫“紅雨”。

何雨看著那個字, 她的表情變得很複雜,複雜到何默默無法完全理解。

仿佛是要哭出來了,又仿佛是在看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

何默默也很難過,她今天想了很久,終於有一種方式理解了媽媽放棄音樂的心情,那就是她不再學物理,不在去想宏觀與微觀,不再去觀察人世間存在的各種變化,她強迫自己忘掉學過的所有定律,變成了一個甘於無知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從此天上落下雨和雪,太空中新的星星明亮或消亡,都與她毫無關係。

這大概就是她媽媽所經曆的痛苦。

“媽媽,我……我以前是這麼以為的,在看見這把吉他之前,你說起搖滾樂的那次,我以為你隻是很簡單地喜歡音樂而已,可是我發現不是,我說這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告訴我這是死了的一部分,這……這不應該是這樣。讓一個人承認自己的一部分死了,這太痛苦了。”

何雨努力讓自己笑了一下:“痛苦?沒有,默默,死了就不疼了,媽媽跟你說明白,是怕這天數再往上漲,真的,都已經結束了。”

何默默微微垂著眼睛,看著吉他的弦,她倔強地說:“沒有結束。”

“我說了!都結束了!都完了!沒了!”

屬於女孩兒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大,近乎於一種嘶吼。

何雨在這一個短暫的瞬間,在本屬於女兒的聲音裡,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當初。

可她終究不再是那個會嚎啕大哭也會勇往直前的年紀了。

於是她冷靜了下來。

“默默,到底想讓媽媽乾什麼,你直說吧,我也已經四十一了,你是想讓媽媽重新去參加什麼超級女聲?去選秀?去唱唱跳跳?”

房間裡很安靜,麵對媽媽的質問,何默默很安靜,她隻是看著自己的媽媽,看了好一會兒,她說:“沒有……媽媽,我隻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地唱歌。”

“好,唱歌是吧?”何雨抱起了那把吉他,“我給你唱,行了唄?”

看著媽媽抬手就要彈吉他,何默默小聲說:“要插電的……”

何雨:“……那我不彈了。”

何默默:“我買音箱了。”

何雨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從餐桌下麵抽出了一個電吉他用的音箱。

這是何默默在琴行老板那兒買的,她還搞明白了應該怎麼連接。

看著女兒有模有樣地要給插好電的音箱連上吉他,何雨都不知道自己該說點兒什麼。

“你這手指頭這麼細,彈吉他肯定手疼。”

一切都準備好,她又對何默默這麼說,說的實話她雖然抱著吉他,卻不肯看吉他一眼。

何默默:“琴行老板送了我一盒撥片。”

何雨:“……”

她一屁股坐在餐桌旁邊,說:“吉他換了的弦你也調好了是吧?”

何默默點頭:“嗯,都弄好了。”

何雨把吉他音箱的聲音調到幾乎最低。

她沒用撥片,手指在琴弦上撥弄了一下。

何默默的手指自然不是她的,很僵硬。

一聲輕響從音箱裡傳了出來。

何雨笑了一下。

“默默,來,你點歌吧,想聽什麼?”

何默默規規矩矩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雙手放在腿上,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她說:

“我想聽媽媽寫的歌。”

“誰告訴你我寫歌的?你姥姥?”

何默默搖頭:“媽媽,即使是現在,還有很多人記得你的故事,我帶著吉他去姥姥家門口的琴行,琴行裡的伯伯都知道。”

何雨準備撥弦的手鬆了一下。

她終究沒有對女兒的話表示什麼,反駁或者肯定。

“行吧。”她隻這樣說。

吉他的弦被撥弄了幾下一下,是很遲滯的聲音,大概應該有一點點的歡快。

“那天蟬鳴好,水天自相照,我笑著追光走,跌進了下水道……”

眼淚落在了撥弄琴弦的手上。

一滴,又一滴。

一句歌詞之後,再出口的隻有嗚咽。

“大樹……”

何雨用手臂擋住了眼睛。

“默默,媽媽唱不了,你彆逼媽媽了好不好,媽媽唱不了……”

何默默也在哭,從歌詞的第一個字出來,她的眼淚就流了出來,好像不是她要哭,而是她所在的這具身體,她知道自己的靈魂有多疼。

“默默,對不起,媽媽唱不了,媽媽……媽媽真的唱不了。”

“媽!不唱了,對不起,媽媽,媽媽對不起!”

為了抱住自己的媽媽,何默默跪在了地上。

“媽媽,對不起,是我錯了。”

幾分鐘後,被母女兩個人夾在中間的吉他被小心地放在了琴盒裡,何默默的心裡充滿了歉意和後悔,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生出了自己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這麼做的想法。

至少那樣,媽媽不會哭。

何雨很快冷靜了下來,她坐在沙發上,用手擋住了眼睛。

“哈……”她笑了一聲,“默默,你是不是覺得媽媽太弱了?”

“沒有,對不起,媽媽是我沒想好,我……”

“不是。”何雨擺了擺另一隻手製止了女兒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