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荀使臣,不必了。”顧承明雙目暗淡,擺擺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老夫虛活多年,卻也未曾見過妖尊,鬥膽想問使臣,若明月嫁過去,是否有性命之憂?”
他問得直白,好在妖族人也不愛拐彎抹角,荀飛飛回他:“尊主還未答應聯姻……”
“不瞞荀使臣,明月是我孫女。我女兒早年入宮,生了明月沒多久後便離世而去,我、我實在不忍……”
他眉心緊皺,脊背微彎,眼中一片赤誠擔憂,不像叱吒多年的大宰執,倒像個走投無路的老者。
荀飛飛微頓,無波無瀾的聲音從麵具下傳來:“尊主並非濫殺之人,隻要不煩擾於他,便性命無憂……到了妖界,我會適時提點幾句。”
顧承明倏而睜眼看他,眼中淚光明滅:“當真?我便是知道,使臣麵冷心熱。明月她乖巧懂事,有您提點,必定不會莽撞行事!老朽、老朽……”
語罷,顧承明撩開衣擺就要行禮,荀飛飛立即攔住他:“不必如此,隻是言語提點幾句,若她不聽,我也不會多加勉強。”
“使臣有這份心,便已足夠,那就多謝了!”他拜了兩拜,又呢喃著慢慢下樓,脊背越發佝僂,“時局世事,已不是我一凡人能夠左右,可憐我兒,可歎我兒……”
荀飛飛靜靜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默然。
“那是誰?”
滴答一聲,水鏡中傳來一道略顯慵懶的聲線,荀飛飛立即回身作揖,並未抬頭。
“尊主,方才那位是人界的宰執,顧承明。”
“本尊還以為,人族宰執早成了丁儀。”
話音落,水鏡上波紋微蕩,一麵黑玉屏風鋪展而開,寒光沁人。
屏風之上又用白玉琢出一隻立於梧桐樹頂的白孔雀,頭顱高仰,脖頸修長,尾羽鎏金掐絲,垂至樹底,又有豔色紅痕綴於羽上,形如複眼,栩栩如生。
“如何了?”
鏡中之人位於高座之上,白金長袍迆地,及腰的雪發隨意散開,腕上蓮形金環碰至扶手,當啷作響。
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輕點,一下又一下,就像敲在了眾人的腦袋上。
荀飛飛回道:“人皇仍舊執意要聯姻。”
“真是心彎腸曲,賊子多思。”這聲音如珠玉落盤,好聽,卻帶著一些天然的涼意。
荀飛飛眉頭微蹙:“人皇這樣著急,必有所圖,可還要斡旋……”
“不必了,聯姻之事無關緊要,況且時日將近,本尊沒有閒心再同他閒扯。”
鏡中之人微微後靠,順勢搭起二郎腿,袍角隨之滑落,隱隱露出其下一片裸玉之色,皓如凝脂,從踝至上,肌肉無不纖長漂亮。
“區區一個太吾國的明月,能翻起什麼風浪,等人到了,隨意找個偏殿放下便是,以後要走要留隨她。”
有人開口:“可若是她也心含野望……”
鏡中之人轉眸看他,下頜微揚:“世上諸多事,能者居之,有野心者,本尊向來欣賞。倘若她能成事,那便是她有本事,是諸位無能,是本尊技不如人,又何必煩憂。”
眾人拜首:“是。”
荀飛飛聞言,不禁想到顧承明,心下微鬆,若這位公主真如他所說,能做到心中有數,想來是性命無虞。
他又問道:“那後續禮節……”
“無所謂。”鏡中人抬起手,“今日便把盟書簽了,早日回來,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是。”
一夜將過,天際曦光初現,團雲染金,鏡中之人雙眸微睞,輕聲道:“許久不見,人界的朝陽還是這般淡而無味。”
一行人告退後又回到金鑾殿落座。
荀飛飛行禮道:“陛下之言感人肺腑,真誠之心日月可昭,尊主思慮再三,倍感慚愧,為鞏固兩界和睦之情,已然同意聯姻一事,今日願與陛下簽訂契書,共襄盛舉。”
他毫無波瀾的聲音下隱隱透出一點疲累,這般車軲轆話他竟也說得行雲流水了。
人皇並未驚訝,隻抬手示意侍官,笑道:“尊上大義,契書上已落了王印,還請使臣過目,望兩界世代交好。”
荀飛飛接過查看,確定無誤後便也刻下金印,契成約定。
嫁女大戲帷幕終落,大臣們神色各異地離開,丁儀也未曾發話,隻是看了荀飛飛一眼,抬手行了道禮,慢慢離開大殿。
荀飛飛也不想久留,寒暄幾句後便帶著人離開,一時間,殿內隻餘人皇與一眾宮侍。
總管大監湊到人皇耳邊小聲道:“陛下,公主現在還在絕食,萬一餓出個好歹……”
人皇聞言,略微疑惑怔愣,隨後眉眼微垂,神色無奈:“不吃,那便給她灌進去,在宮中數載,大監連這都不懂?”
大監立即回話稱是,不敢猶豫一刻。
人皇揉揉額角,看上去有些苦惱:“明月已然不是幼童,卻越大越不懂事,不如小七。”
大監自然不敢多加評論,隻小心開口道:“陛下要去看看她嗎?”
人皇轉眼看他,眉目溫和,神情溫雅:“她不願見寡人。婚期在即,讓她多少吃些,不要賭氣了,一界之主的身份難道不比藩王世子尊貴?”
大監彎身:“是。”
似是想起什麼,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