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少年著棕色衣衫,栗色短馬尾齊肩,看著年紀不大,身形還帶有少年獨有的纖細瘦長,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那略圓的眼飛快地瞟她一眼後便收了回去。
然後又瞟了一眼。
又瞟了一眼。
林斐然感受到了他眼裡單純的疑惑。
她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便移開視線看向右側,登時撞進一雙好奇的眼中。
右側那少女正盯著她。
不是不滿,也不是憤怒,而是十足的新奇,就像深山之人第一次見海,直白赤|裸,反倒盯得林斐然轉開了眼。
“唔?”
少女見她轉眼,不由得發出了一聲疑惑,在這本就安靜的殿內尤為清晰。
各族妖王聽到這聲,背上寒毛乍起,以為使臣在催促他們,一時再靜不下去,便都拿出大禮,一時係係綢帶,擦擦錦盒,看似很忙,卻仍舊無人起身。
就在此時,一個灰發衝冠、身披大麾的男人率先出列,他捧著一方劍匣走到中央,聲如洪鐘。
“這把青鋒劍是從朝聖穀中取出,世上隻此一把,特獻尊主!”
朝聖穀是人族聖者的坐化之地,修士也不可長生,坐化即是消散,肉身消散,生前擁有的東西自然散落穀中,作為機緣留給後來的修士。
但到底是人族聖地,穀內又留有聖者神魂,妖族想要前去尋求機緣,難如登天,人族也不肯輕易割愛,因此,朝聖穀的寶物在妖界向來有價無市,十分珍稀。
眾人一同望去,心下驚呼。
“青鋒劍?”如霰撐著下頜,語調拉長,倏而他視線一轉,看向把臉遮了大半的某人。
“本尊不用劍,不懂個中奧妙,這青鋒劍也算是人族的寶器,不如由明月公主前來鑒賞一番?”
眾人視線移來,林斐然脊背繃緊一瞬。
她舉著卻扇,看向如霰,正要開口拒絕,那闊風王便三兩步走到案前,碩大的劍匣砸上案牘,震得瓜果一顫。
他十分利落地落鎖開匣,露出其中的三尺青峰劍:“人族王宮藏有不少寶劍,比之如何?”
妖族的人實在雷厲風行。
東西抵到眼前,不想看也看到了,林斐然掃過匣中寶劍,欲言又止。
這劍雖寒芒青鋒都有,但劍鋒明而不靈,透而不光,她一眼便知這是假的,可這人看起來像是不知真情,若當場說出,豈不是讓彆人難堪?
而且這妖尊未必真的不識寶器,若是她違心誇讚,反倒害了這人,那便是她的不是了。
林斐然甚少說場麵話,正待思索時,闊風王便率先明白了她的沉默,以為她不懂劍,於是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人皇一族,天生絕脈,修行都不懂,又懂什麼寶器玉劍。”
玉階下的少女聞言瞟了一眼,忍不住嘀咕:“萬一人家是看出這劍有假,不好說呢。”
他回頭怒視,那少女卻立即看向梁柱,一副“我沒開口”的模樣。
闊風王頓時炸毛呲牙,額發蹭蹭豎起:“碧磬,你休要胡言,這是我兒獻上的寶劍,豈會有假?我這便讓你們看看——”
他還未撚訣引劍,失了劍匣壓製的青鋒劍便兀自動了起來。
暗光一閃,林斐然立即起身後退,那碩大的劍匣升空後驟然凝霜爆開,落地摔作齏粉。
青鋒劍飛入殿空,嗡鳴陣陣,速度極快,猶如疾風掠影,眨眼便在殿內蕩了個來回,四周頓時陰寒之氣大盛,連那映下的窗格日影也陰翳不少。
在座都是修士,自然感受到這劍上傳來的難以忽視的陰邪之氣。
闊風王驟然回頭,隻見案牘後,向來乖巧的兒子看著那劍,唇邊竟揚起一抹狂傲笑意。
他心下微震,又側目掃過高座之人,立即旋身去捉那劍柄,可不知何處傳來一道哨音同這劍鳴應和,頓時劍光大盛,其間煞氣震人心魂,逼得闊風王連連後退。
青鋒劍與哨音同奏,抖動的聲響如白紙嘩然,又如老蟲振翅脫殼,一聲聲詭譎得令人心悸。
終於,這劍蛻出它原本的模樣,柄如枯骨、刃如細齒、麵有凹凸,那刃麵上映出的道道黑影,好似抹上的血痕,觸目驚心。
令人牙酸的吼叫從劍身傳出,其間又突兀地響起佛鐘洪音,錚鳴如同誦經,間或夾雜惡鬼哭嚎,反複來回,聽得在座之人靈台震蕩,渾噩不清。
不知是誰捂耳大喊:“這是上邪劍!”
殿中頓時嘩然一片。
上邪劍由誰鍛造,早已無從查證,但自其出世以來,便一直由拜山寺大覺和尚佩帶,從未出鞘,大覺和尚坐化後,這劍便遺落在朝聖穀。
上邪劍劍意混沌,劍氣極毒,足夠惑人心智,也不知是誰將它從穀中帶出。
殿內霎時混亂起來,如霰卻隻是微微掃了那劍一眼,隨即便垂眸,視線落在了林斐然身上。
她此時垂著頭,偶爾側身躲開撞來的人群,看似在退,卻又並未真的躲到後方。
那劍四處遊走,不過逗趣玩樂,蕩出的陰邪之音攝魂奪魄,有心誌不堅之人此刻正以頭搶地,痛苦萬分。
殿中妖王心思各異,卻又出奇一致,他們或戰或躲,卻都不約而同地留在搖光台內,並未離開,隻在縫隙之間將視線投向高座之人。
一界之主,誰不想做。
當年如霰踏上高城,將上任妖王一槍封喉,又自封尊位,是當之無愧的強者,可修行之路變化無窮,這麼多年過去,誰又知道他如今究竟何等光景,若是能靠這上邪劍試出幾分深淺,此次也算來值了。
一時間上邪劍無人製衡,在殿內如入無人之地,躥得十分暢快。
它如遊魚一般鑽來鑽去,貼著眾人遊走,劍氣浸染之處,完好的皮肉寸寸裂開,深黑見骨。有人倒在地上,捂臉大叫,聲音淒慘。
林斐然盯著這劍,心中仍在糾結。
人皇一族天生絕脈,無法修行之事,人儘皆知,而她又恰巧靈脈滯澀,是以吃顆隱藥便輕易藏了下來,但若是此時出手,必然要暴露靈脈。
她初到妖界,身上帶傷,四周又都是各部族妖王,若暴露,必定逃無可逃。
案牘上瓷盤翻倒碎裂,沸反盈天,亂劍嗡鳴,殿外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呼哨,上邪劍劍光頃刻暴漲,大了一倍有餘,蕩起的陰風將殿內鮫紗揚至殿外,驚飛遠處白鶴。
它不再玩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