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斜風卷入殿中,燈上的火苗掙紮了一瞬,待風平息,又漸漸重新燃起。
寧晏禮把火折“啪嗒”一聲扔在案上。
“桓昱今日與北魏使臣商議好了細節,陛下親詔和親定於下月,儀仗十日後就會從上京出發,國書現下應該已經送出了。”他道。
“這麼快?”青鸞有些意外。
甚至說這樣的速度,已經不能用快來形容了。
“她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麻煩。”寧晏禮道:“他們還在追查漪瀾殿的事,陽華那晚曾與你見過,你若被她揪出,難保會不會把我一並供出來,我在陛下麵前亦難開脫。”
說完,他淡淡瞥了青鸞一眼,又補上一句:“你這婢子慣是會在人背後插刀的,我如何信得過你?”
青鸞聽出他語氣裡的揶揄,反問道:“大人是聽了世子今日所言,覺得奴婢做得過了?”
寧晏禮驀地直視向她,眼底生出一絲莫名。
他話裡幾時有這個意思了?
青鸞對上他的視線,端平兩袖,正色行了一禮,“大人放心,奴婢若有被淮南王府揪出的一日,定不會辜負大人今日所言。”
寧晏禮望了她一會,眼裡冷嗖嗖的,“依你這麼講,我倒是應在李慕淩麵前護你周全了?”
青鸞放下手,莞爾道:“奴婢與大人如今既已殊途同歸,目的一致,那奴婢與大人就是同黨,大人理應關照。”
沒想到她把話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寧晏禮幾乎要被她氣笑,戲謔道:“我與你是同黨?”
“大人若覺得這詞用得不好,那奴婢便換一個?”
說著,青鸞長睫稍稍垂落,用纖細的指骨抵住下巴,沉吟起來。
寧晏禮冷睨著她,倒想看看她究竟會說出什麼。
隨著青鸞眸光閃亮,他不禁屏住呼吸,很快,就聽她道:“若奴婢說,大人與奴婢如一丘之貉,大人以為如何?”
一丘之貉?
寧晏禮凝視著她晶亮的黑瞳,良久,唇角勾出一抹譏誚,“所以你今日大費周折,是又打算怎麼利用我?”
青鸞沒有爭辯,微微一笑,“大人既已知曉他們的意圖,豈能任由他們李代桃僵?”
“你想讓我出手阻攔他們找人代替陽華和親?”寧晏禮道。
青鸞雙眼明亮,“大人心如明鑒,奴婢拜服。”
殿外雨聲嘩然,暴雨愈發磅礴。一陣大風刮過,水汽從敞開的殿門撲進來,帶著潮濕涼意,將燈火瞬間熄滅。
殿內失去唯一的光源,驟然暗了下來。
“這倒不算什麼大事。”寧晏禮緩步踱至門前,抬頭望向簷下如注的雨簾,“隻是如此,我卻有一點想不通了。”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忽然劃破天際,將他墨色背影照亮一瞬,緊接著,便是轟隆一聲巨響,滾滾天雷仿佛將整座殿室震動。
寧晏禮此時背對著她,青鸞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卻直覺不對。
“大人何處想不通?”她道。
“回想起來,你平素對我避之不及,之前幾次主動找上門來,都是為了利用我對付淮南王府。”寧晏禮冰冷的聲線穿透雨聲,“而今日,卻是為了陽華。”
青鸞臉上仍保持著笑意,但眼中卻已冷凝。
“此前,我隻當你是因那晚漪瀾殿的事,怕她將你認出。但和親既已定下,無論是否有人代她去北魏,她往後都不可能再回到宮中,也就對你再構不成威脅。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寧晏禮道:“可你今日仍費此番心機,倒像是很在意最後去北魏的,是不是她本人。”
聽了這話,青鸞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僵住。
寧晏禮轉回身,但因是逆光,青鸞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聽他繼續道:“你似乎,對她也心懷怨恨。”
話間語氣不是疑問,寧晏禮的敏銳讓青鸞不禁頭皮發麻。
她竭力穩住心緒,麵色平靜道:“大人想不通的,就是這個?”
此時二人對立,她雖看不清寧晏禮,但寧晏禮卻將她看得真切。
他視線落在她繃緊的腰身上,不覺於唇邊彎起一抹弧度。
臉上藏得很好,但身子卻很誠實。
人的表情可以作假,但緊張時的本能反應卻無法控製。
他上次在假山後有意試探,已發現她在緊張時渾身戒備,整個人就像一根拉緊的弦。
她果然還有秘密。
但看著青鸞的反應,寧晏禮卻忽然不想急於拆穿。
他聲音裡帶著一絲探究,故意撩動她深藏的隱秘,“難道,你此前與陽華也有過節?
青鸞感受到脈搏正克製不住的加速。
長公主收買副將暗害她在先,又斬她雙手,教唆李慕淩殺她再後,此等大仇,豈止是“過節”二字。
但若論起前世仇怨,她與寧晏禮的淵源倒是更深,因此麵對寧晏禮,她不敢說,也不能說。
“你與淮南王府有仇,我尚能理解。”寧晏禮道:“但你與陽華交集甚少,又是何時何處結下的仇怨?”
淩空又是一道閃電,兩人於瞬息間對視,青鸞終於看清了寧晏禮眼底的審視。
待雷聲過後,她回道:“長公主與淮南王府關係匪淺,奴婢因此結怨,大人有何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