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桐花巷離開後,薛月驚懼的心情仍沒有平複下來,兩條腿直打擺子,她顫巍巍從懷裡摸出來幾枚銅板,坐著驢車回了王家。
以前在安寧村時,王家家資頗豐,稱之為土財主也不為過,否則薛月根本不會像紅了眼的鬥雞似的,擠破腦袋也要嫁進去。如今他們舉家搬來京城,買下的宅院並不算小,甚至因為王佑卿會元的身份,他們住的地方十分清貴,街坊鄰裡都是讀書人。
驢車停到門口,薛月快步走進門,打算直接回到自己所住的房中。
哪想到剛經過回廊,就見一個身量頎長麵容俊秀的男子立在遠處,身穿湖藍色的棉袍,卻一點不顯得臃腫累贅,反而增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不是王佑卿還能有誰?
先前他曾經告誡過她,讓自己離薛素遠著些,千萬不能將輔國侯府給開罪了。
想起男人說過的話,薛月眼神閃躲,輕輕喚了一聲便急匆匆往前走。
兩人擦身而過時,王佑卿鼻前突然嗅到了一股桃香,那味道雖不濃烈,卻十分清新馥鬱,好像枝頭綻放的花蕾,誘人非常。薛月雖然也會用香粉,但她手頭並不寬裕,買回來的香粉尤為刺鼻,聞得時間長了甚至還會令人犯惡心,今日卻不太一樣。
清冷的鳳目微微眯起,男人輕飄飄開口,“站住。”
薛月心裡咯噔一聲,定住腳步,緩緩轉過身,強笑道,“佑卿,你可有什麼事?我還得去瞧瞧小寶,他到了吃飯的時候,孩子太小,脾胃比大人弱氣,萬萬經不得餓。”
即使王佑卿再是鐵石心腸,對於自己唯一的兒子,他仍免不了生出幾分慈愛。
微微頷首,他擺了擺手,薛月整個人都鬆了口氣,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豈料薛月還是高興的太早,她剛將衣裳掀開,準備給兒子喂奶,哪想到王佑卿陡然推門而入,手中拿著一本策論,坐在窗欞邊上讀書。
因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屋外銀裝素裹,倒是透亮的很,正適合讀書。
耳邊傳來翻動紙頁的聲音,女人低垂雙目打量了自己一眼,麵頰霎時間漲成了豬肝色,自打她懷了孩子,王佑卿就再也沒跟她行房,有時候兩人睡在一起,他還會一聲聲喚著素素,薛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賤蹄子,否則哪能把他的魂都給勾了去?
心裡罵了不知多少回,薛月尤不解恨,她抱著孩子的雙手都在輕輕顫抖著,等小寶吃飽後,這才將散亂的衣裳攏了攏。
王佑卿恰好放下書冊,清朗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仿佛眼前的女人並非他娶過門的平妻,而是路上遇見的阿貓阿狗一般。
“說吧,你去見了誰。”
這話不是問句。
薛月臉上露出幾分倉皇,她不敢當著王佑卿的麵撒謊,眼前的男人聰明極了,沒有誰能比他更有心計,若是在他麵前耍心眼的話,下場絕不會好。
“我、我去找了堂姐。”
眉心緊皺,男人眼神一冷,周身彌漫著一股寒意,厲聲斥道,“之前我就警告過你,不許去輔國侯府,你明知故犯,是不是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薛月嘴唇顫抖,眼圈泛紅,不甘地反駁,“我為什麼不能去輔國侯府,薛素是我的親堂姐,同宗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比你一個外人親近多了?”
聽到這話,王佑卿心裡一刺,額角迸出青筋,這副模樣與平日裡的溫和儒雅全然不同。
“薛月,今日我把話撂在這裡,若你再去楚家的話,便趁早拿了休書,滾回涇陽吧!”
說罷男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離開。
王佑卿徑直回到了書房,坐在木椅上,他以手掩麵,渾身散發著一股頹唐的氣息,與那個意氣風發的會元全然不同。
早在會試結束後,他夜裡總會做同一個夢。
夢裡麵薛素依舊是楚清河的妻子,但卻跟他情投意合,肚子裡甚至懷上了他們的孩子,隻可惜後來自己高中狀元,為了更進一步,迎娶錦月公主,必須將身上的汙點汙點一一抹除,與有夫之婦苟且之事,永遠與他無關。
因此,在薛素母子找上門時,夢裡的他毫不留情將二人趕出了狀元府,卻不曾想會出意外。
素娘死了,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葬身在車輪下,等王佑卿得到消息趕過去時,女人倒在血泊中,已經徹底斷了氣。
他不知道夢裡的景象為何會如此真實,每當閉上雙眼,刺目的鮮紅便如同無法擺脫的夢魘,將他整個人都給籠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