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裔的語速不快,聲音磁沉悅耳,像冬日裡一杯縈繞在心頭的熱茶。
他從廣增之戰說到粵北戰役。
她半躺在窗邊,聽著他舒緩的聲音,時而歪著頭認真傾聽,時而對著電腦敲上幾下,屋外冷風四起,屋內暖冬如春。
她被他帶進了那個硝煙四起的年代。
街道成了瓦爍,房屋變成殘磚,生命仿若螻蟻。
14個月的狂轟濫炸,學校、民宅、店鋪、醫院,一樣樣在她眼前消失,染成了赤色。
直到她坐在窗邊半晌都沒有再發出聲音,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心口像梗著一塊巨石,堵在那裡,讓她呼吸不順暢,整個人都陷進那段灰暗的過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裡隻能聽見鍵盤不停敲擊的聲音。
在太陽完全落下前,她將背景框架梳理出來,發到內部群裡,周一討論。
做完這一切她伸了個懶腰,捧起手邊的茶,不知道什麼時候茶已經換了一杯,竟然還是熱的。她喝著上好的黃枝香單樅,緩緩看向窗外,目光悠遠。
殘陽半落,須臾之間,她開口道:“安定,中華。這就是她希望看到的吧......”
做完這一切工作後,“安華”兩個字在她心中的意義儼然不同,她回過頭去,蔣裔的目光仍然落在那本書上,隻是一直停留在那一頁,不曾翻過去。
簡玟放下茶後,痛痛快快地伸了個懶腰,將沉悶的情緒從工作中拽了出來。
睡衣裙隨著她的動作拉扯著,露出白嫩誘人的雙腿,蔣裔抬起視線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穿著毛上衣和襪子,偏偏不穿褲子。
他問了句:“你這睡衣不配褲子?”
簡玟立馬笑了起來:“配啊,太臃腫了,穿得不好看,而且在家不冷。”
隨即她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不愛穿褲子的女人,簡玟故意撩著上衣將曼妙的腿曲起,媚眼如絲地勾著蔣裔,問她:“我身材好還是陶豔身材好?”
蔣裔頓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說誰,無奈道:“怎麼又提起她了?”
簡玟輕哼一聲從躺椅上起身邁著婀娜的步子朝他走去。
“她隻是比我高,身材比例不見得比我好,我吃虧就吃虧在個子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爸媽身高在那,我又沒有基因突變。”
她這說來就來的好勝心幼稚中透著可愛,蔣裔笑而不語地看著她。
她又自言自語道:“陶豔這個人吧,野心都寫在臉上,也不知道裝一下。”
調來總部後就沒有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了,一來有淩博彬罩著,二來大家對她和蔣先生的關係多少有幾分忌憚,待她都和和氣氣的。
她還有點懷戀以前和陶豔待在一個辦公室互相擠兌的日子,每次陶豔故意來挑釁她,看著她又被自己堵回去的模樣,她就樂嗬。
然而陶豔並不長記性,下一次又會屁顛顛地跑到她麵前來找不痛快。
簡玟順手撈起茶杯又喝了起來,蔣裔沒有提醒她拿的是他的杯子,由著她去了。
她放下茶杯,坐在地毯上眯起眼睛抬頭盯著他:“你為什麼不動陶總?”
這個問題簡玟早都想問了,濱城酒店出了這麼大的事,陶總即使沒有參與也難咎其責,從上到下換了那麼多人,唯獨陶總安然無恙。
蔣裔若有所思道:“卸了他的左膀右臂也算給他個警告了,飯還是要給他留一個口的。”
簡玟揚起眉梢:“乾嗎養著他?他是你家親戚啊?”
蔣裔抿唇笑看著她,不言不語。
簡玟蹙起眉道:“真是你親戚?”
蔣裔落下眼簾,告訴她:“博彬的遠親。”
簡玟恍然大悟,隨後又站在管理者的角度批判道:“企業內部就應該避免裙帶關係,這就是潛在的不安定因素。”
蔣裔十分配合地點點頭,提議道:“需要我幫你撥通博彬的電話嗎?”
簡玟立馬佯裝沒事發生般:“有時候還是要適當給自己人機會的,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
她見風轉舵的速度堪比火箭。
蔣裔忍不住說了她一句:“怎麼總喜歡坐在地上?”
還能因為什麼,因為地毯乾淨柔軟,因為放鬆下來可以伸直雙腿,當然這些在生活習慣嚴謹的蔣先生眼裡是不能感同身受的,因為他總是提醒她地上涼,不要光腳,起碼套件外套。
和蔣裔住在一起後,簡玟發現他身上總有著些固守的執著。比如他總是很早就起床,無論前一天晚上多晚入睡。他基本不睡懶覺,自律像是刻在他的基因裡。
他有間專門的健身房,裡麵基本的健身器材都有,他有晨起健身的習慣,然後洗完澡,換上乾淨周正的衣服喝上一杯美式,她想他能維持好身材跟這個習慣密不可分。
蔣裔跟她建議過,早起適當運動可以提高一天的工作效率,但自從發現多睡五分鐘對簡玟來說都很重要後,他便沒再提過這事。
他會儘量減小動靜不打擾她的睡眠,在她需要起床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柔的吻,以此來提醒她快要遲到了。
他的作息很規律,一日三餐從不會誤了點,如果他早上不需要出門,簡玟總能看見他不急不躁地享用一頓悠閒的早餐,然後看著她和打仗一樣上上下下跑個不停。
如果時間實在來不及的時候,他會幫她把早餐拿好親自送她去公司,但他幾乎不會上去,正如他初識簡玟時對她說的,他隻是持股並不在參與酒店的經營,來了總部後簡玟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他也很注重體麵,如果簡玟隻是出門溜達一圈,她往往撒著鞋穿著隨意,不出門連睡衣都懶得換。而蔣裔隻要睜開眼便周整妥帖,在簡玟看來人總有鬆懈懶惰,疏於外貌管理的時候,但這幾乎不會發生在蔣裔身上。
這一點同樣也體現在其他細節上。簡玟偶爾會因為時間緊迫把東西弄得一團糟等著下班回來整理,例如隨手扔在沙發上的外套,忘了放回原位的梳子、精華、麵霜等等的小物件。
信息社會讓人的節奏變快,她更注重的是便捷,少了重認真,多了些隨意。
從前在家中,她會在休息日的時候進行徹底的大掃除和大歸位,但工作日往往是隨性的。
然而簡玟慢慢發現蔣裔會不著痕跡地幫她收拾這些爛攤子,她放在茶幾上沒封口的零食,衣帽間裡沒有合上的抽屜,她扔在床頭櫃亂成一團的充電器,甚至是她穿皺的襯衫,他隻要有空都會幫她打理好。
他自成一派的磁場總會使簡玟從一天的忙碌中逃離出來,學會在奔跑中偶爾停下腳步享受人生。
簡玟感到暖心的同時又有些自慚形穢,她試圖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也變得嚴謹一些,可才改變第一天就被蔣裔識破了,他還鄭重其事地把她叫到身邊告訴她:“我比你大,多照顧你是應該的,你不需要為了迎合我而改變自己。”
這番話戳到了簡玟的心窩裡,這大概也是她覺得和蔣裔在一起特彆舒服的原因。
在瑣碎快節奏的信息時代,他自守著一種近似老派的從容優雅,待人接物認真但不會過分較真,有著自己的堅持但不會固步自封,自律嚴謹可並不會把這套標準強加給彆人。
所以他的老派是可愛的,迷人的,像一部令人沉醉的老舊電影,散發出這個時代缺乏的獨特韻味,讓簡玟愛得發狂。
更讓她沉淪的是,他會縱容她的癡狂。
她是偶爾尋求刺激,偶爾突發奇想的年輕人,她的生活中沒有那麼多儀式感,往往是想一出是一出,比如此時此刻她突然問他在室外做是什麼感覺?
他看了她一眼,放下書,將她抱到樓上,在臥室外的花園裡讓她體會靈魂放飛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