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父親之間產生了巨大的思想分歧,她主張男女平等,獨立人格等新的觀念,對於他父親三妻四妾,驕奢婬逸的生活嗤之以鼻,她父親同樣看不慣她拋頭露麵,穿褲裝喝洋酒,到了婚嫁年齡拒絕家裡安排,卻又突然嫁給一個和德法領事館來往密切,專和外國人做生意的劣紳。
隻不過這場婚姻連一年都沒到,隨著安華賓館被日軍轟炸,淩安也同她畢生經營的事業一同葬生在這場災難之中。
淩安的死讓她的父親痛苦悔恨不已。
後來隨著買辦階層掌握得天獨厚的優勢,催生了一大批茶業大亨,壟斷了整個茶葉市場,淩家的生意也遭遇了官僚買辦階層的重創,逐漸沒落。
淩奶奶歎道,淩博彬的爺爺從前常說,淩家當初這個長女走得太早,二十出頭就沒了,要是她能活得久些說不定會有一番建樹,能幫淩家度過那個難關,後來也不至於人丁凋零。
離開淩奶奶家前,簡玟最後看了眼族譜上“淩安”名字旁邊的那個人,徐璟潤。
淩安父親對女兒最後的寬容大概就是同意讓族譜上留下那個他並不認可的劣紳女婿。
淩安的一生是短暫而精彩的,她一直義無反顧地投身於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再回到家中時,簡玟對著早上整理出來的那堆東西逐漸有了點頭緒。
蔣裔在傍晚前回來了,簡玟不喜歡晚上一個人待在大房子裡,他便儘量當天去當天回。
簡玟還是坐在落地窗邊保持著昨天那個姿勢,聚精會神地皺著眉,似乎陷入了什麼想不通的問題裡,甚至蔣裔進門的動靜都沒有將她從思緒中拉回來。
他瞧了她幾眼,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幾步走到她麵前,身骨挺括的影子壓了下來時,簡玟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啊,你回來了?”
蔣裔目似朗星地注視著她:“看來又遇到難題了。”
簡玟眼神發直,冷不丁地說:“陳少昭。”
蔣裔神情怔住,周圍流動的空氣也跟著凝結,他平靜墨黑的瞳仁裡掀起巨浪,千秋幾世,早已凝結成霜,卻因為這三個字撬開裂縫。
隨即簡玟接道:“你知道這個人吧?”
他怔愣的瞳孔漸漸回神,直起背轉過身。
簡玟舒展了一下胳膊,自顧自說道:“有次在我們酒店舉辦高峰論壇,你不是還作為特邀領導發言的嗎?那次在休息室你們閒聊時有個領導提到過陳少昭這人,你還記得嗎?”
“我今天居然在公司的存檔文獻中看到了這個名字。”
蔣裔回身掠她一眼,眸裡沉著不明的光:“你們公司還留存那麼久遠的資料?”
“當然沒有原件了,是一些老報紙和老檔案的圖片。本來我還沒太在意,下午跟淩博彬去了趟他奶奶家,回來後我又把所有資料過了一遍,我發現了一件細思極恐的事情。”
她整個人從躺椅上坐直身子:“我懷疑安華賓館老板淩安的死和這個叫陳少昭的人有點關係。”
蔣裔的腳步停頓,清俊的背影在一片暗淡之中顯得模糊。
簡玟邊思考著邊將心中的疑問吐露出來:“在舊版日報裡刊登過一則有關安華賓館被炸的起因,是日軍懷疑賓館內藏匿了他們一直在逮捕的陳少昭,由於賓館老板拒不透露陳少昭的行蹤遭到報複。如果那個陳少昭逃去英國的傳聞是真的,淩安為什麼不澄清?我覺得唯一能解釋通的就是她故意放出假消息將日軍的注意力引到安華賓館,助那個陳少昭成功逃脫。
隻是我翻遍了所有材料都沒有找到陳少昭和淩安到底是什麼關係,從資料文獻來看,這個人名從來沒有出現在淩安的生活中,跟她壓根沒有交集,更何況淩安當時是有丈夫的,是一個叫徐璟潤的男人,她沒有任何理由為了這個陳少昭犧牲自己,這似乎說不通,我就是卡在了這個點上,不知道怎麼將這段曆史圓過去。”
簡玟發現她說了半天了,身旁一點動靜都沒有,她轉過頭去,蔣裔坐在遠處的沙發上,那個角落沒有開燈,他整個人陷入昏暗之中,隻有手指之間燃著的香煙閃著火光。
簡玟詫異道:“你抽煙了?”她很少見他抽煙,更彆提在家中。
蔣裔恍過神來:“嗆到你了吧?”
隨後他熄滅了手中才抽了兩口的香煙,起身上了樓。
簡玟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擰起了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無法探尋他情緒的感覺。
是人都會有脾氣,就是簡玟再粘蔣裔,每個月那麼特殊的幾天也會忍不住使性子,但蔣裔沒有,她相信他有壞情緒的一麵,但他從來不會把壞情緒拿到她的麵前。
正是這樣,才會讓簡玟時常感覺他們之間好像缺了點什麼,具體是什麼她說不上來,明明他對她已經夠好的了,她想知道的關於他的一切他都會耐心地告訴她,他的家庭成員,他的童年、成長甚至大學,但她仍然覺得有時候自己對他一無所知。
就好像他心底常年上著一把鎖,她撬不開。
這種偶爾冒出來的奇怪感覺會讓她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