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暗門好不容易被簡玟推開的一瞬,門後的氣流悄無聲息地從漫長的階梯衝了出來,好似是不同的時空在刹那間發生碰撞,簡玟站在門邊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感讓她手腳冰涼。
樓梯很長,不知道通向哪,目及不到的陰暗給了簡玟很強的心理壓迫感,但氣氛已經烘托到這了,不下去一探究竟,都對不起自己忙活半天。
她打開手機電筒,小心翼翼地邁下台階,還沒走兩層,樓梯旁的壁燈自動開了,照亮了深灰色侘寂風的石紋磚壁,樓梯下方的寂靜逐漸向上膨脹,就像有什麼巨大的謎團隱沒在黑暗之中。
她回頭去看三少爺,剛才還一直粘著她,現在卻躲得遠遠的,不肯靠近這裡。
簡玟猶豫了一下,緊了緊牙繼續向下,每隔一段,磚壁上的燈便會亮起,工業風的金古銅壁燈,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簡玟關掉了手機電筒,越往下走,鬆節油的味道便愈發清晰,彌漫著整個空間。
她的心跳逐漸加快,人不自覺變得緊張起來,有種強烈的感覺在她腦中來回衝撞,她無法確定這種感覺是好是壞,隻是好像被一種無形的牽引力指引到了這個地方,她所有神經都緊繃起來,就連聽力也變得十分敏感。
突然“啪”的一聲,簡玟跟著顫了下,緊接著眼前驟亮,她的腳步停在最後幾層台階上,入眼的是一間偌大的畫室,或者說比起畫室,更像是個私人藏畫館,牆上、地上隨處可見的畫框,幾乎將整個房間淹沒。
簡玟在愣過幾秒後便走下台階打量起這些畫,掛出來的都是成品,這些畫中大膽的用色和放肆的筆觸張力十足,給人一種非常強的視覺衝擊,將人一下子吸進畫中,陷入這些奇幻的構思中。
放眼望去每幅畫都在講述著不同的故事,沒有刻意的運筆,像是內心自然流露出的畫麵,落款是“蔣鎮升”這個名字。
簡玟最先看見的一些畫是蔣鎮升十歲到十三歲之間的作品,看上去像是一個個充滿魔幻色彩的夢境,有著裝古怪的男人們,光怪陸離的山脈,天馬行空的煙霧,有點像抽象派,簡玟看不大出他想表達的意思,但從他年少時所獲的諸多榮譽來看,他在繪畫方麵很小就有異於常人的天賦。
這些畫的下方有一個紙箱被堆放在角落,紙箱外標記著“畫展”二字。
簡玟探頭順手撩開箱子,裡麵存放的全是關於蔣鎮升14歲那年在香港舉辦個人畫展的一些資料,有宣傳紙張,一些老照片,還有成交記錄單。
簡玟看著照片中的男孩,穿著駝黑色的拚接毛衣和帥氣的短靴,戴著一頂鴨舌帽,穿著放到現在來看,依然很潮,他身後是“蔣鎮升個人畫展”的布景。
還有一張照片是男孩穿著淺灰色的小西裝打著領結和一個年長男人的合照,兩人手中拿著一幅畫,這幅“戰馬”當年以十八萬的價格被買下,簡玟在另一張成交記錄單上看見了這幅畫的交易信息。
那時的蔣鎮升已經初具少年的模樣,五官輪廓已然十分出眾,眉眼間是自信飛揚的笑,清澈的眸子一眼能望到底,乾淨、純粹。
如今的蔣裔和小時候比,無論是穿衣風格還是氣質眼神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簡玟合上紙箱重新推回角落。
再往後看,他每成長一年,筆觸和構思便修煉得越發如火純青,就連畫風也逐漸改變了,從抽象派趨於寫實派。
有一幅古戰場的油畫讓簡玟尤為震撼,精細到每個士兵的衣著細節都如此逼真,那壯觀的場麵隻一眼便讓人感受到了畫中的緊張和殺戮。
簡玟留意了下這幅畫框下的標注,依然是“蔣鎮升”,按記錄的日期推斷是他17歲那年。
再往旁邊看去,同年,他還畫過一幅老碼頭的油畫,整幅畫的構圖同樣十分龐大,近到每艘商船上人的衣著神態,商船的大小樣式,遠到碼頭裝卸貨物的工人、穿著長衫的商人和繁體招牌。畫中色彩和細節的詮釋完美還原了上世紀早期黃埔古港碼頭忙碌的早晨。
然而這些具有時代背景的畫作竟然出自一個17歲少年之手,這讓簡玟大為震撼。
這麵牆上的最後一幅畫更是讓她駐足良久,那是一幅火鳳凰,大麵積的金色和紅色渲染了整幅畫麵,炫麗的鳳凰張開翅膀的瞬間,步履生輝光,浴火重生,涅槃而歸。
簡玟站在這幅畫前,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畫中鳳凰的眼睛像是活物一般牢牢盯著她,那通透的眸光好似能直接射進她的心臟,竟讓她有種來自靈魂的震顫。
這幅畫同樣出自17歲的蔣鎮升。
奇怪的是所有畫作都是到他17歲便戛然而止了,從日期來看,這幅鳳凰像是他最後的作品。
簡玟走到展櫃前,裡麵還堆放了大量的畫冊,她草草翻了翻,大多都是一些零散的畫作,但似乎他特彆執著畫冷兵器一類的東西,很多簡玟看都沒看過,很有想象力。
也不乏一些建築和人物,但他並不拘泥於某個時代的風格,例如他畫中常出現的人物衣著從朱子深衣到玄端再到直身的樣式都有,甚至有些簡玟根本沒有見過的穿著,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現代人的著裝。
其中有一本畫冊讓簡玟感覺匪夷所思,整本畫冊都在畫一個女人,但每一頁畫得都很模糊,寥寥幾筆過後似乎就無從下手了,更怪異的是每一張人物都沒有臉,草草的一個輪廓貫穿了整本畫冊,看得簡玟一頭霧水。
她放下畫冊轉過身看見一個長廊,這裡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她懷疑蔣裔把房子下麵掏空了。
穿過長廊簡玟來到另一個房間,同樣是感應燈,四周驟亮的瞬間,簡玟的瞳孔急劇收縮,她看見了許多熟悉的老物件,一部分去年才跟著她參加過巡展,甚至在上次巡展中沒有的那幅出自淩安之手的山水圖麵刺繡也在這裡看見了。
簡玟忽然覺得所有事情都變得詭異起來。
她從前在蔣裔麵前提過這麵刺繡,那是她高中時瞧見的,如今來看這麵刺繡就在蔣裔家裡,為什麼她當初提起這個東西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在她好奇淩安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時,他都在刻意回避。
他擁有這麼多關於淩安的東西,就連淩家的後人都不曾得到這些,那麼他不可能對淩安這個人一無所知,他又在回避什麼?
他為什麼要出資創辦安華酒店?
他和華安酒店到底是什麼關係?
和淩家又是什麼關係?
所有疑問一股腦地湧現,她感覺心臟要從胸腔跳了出來,有什麼真相呼之欲出,卻又隔著一堵牆,難以撞破。
她猛然回過頭去,像是冥冥之中的感應,她看見了那扇門。
簡玟的手心開始冒汗,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朝那扇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