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一段日子淩安變得渾渾噩噩,她不知道第二天醒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麼,人生突然就失去了意義。
她開始頻繁出入洋人開的歌舞廳尋歡,像男人們一樣抽煙喝酒,和陌生男人跳交誼舞。
她是在那些搔首弄姿,極儘賣弄的姨娘中長大的,欲情故縱玩弄男人的手段對她來說駕輕就熟,她天生是個尤物,她的出現很快成了矚目的話題。
有對她說三道四的太太小姐們,也有想把她占為己有的男人,不多日她便成了這些娛樂夜場裡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淩安的性情也愈發陰晴不定,碰上興致高的時候跟看得入眼的男子調,壞情緒說來就來的時候,甚至當眾讓人將想占她便宜的男人轟出舞廳,多的是想追求她的男人,那些有權有勢的男人樂意為她鏟除她看不順眼的蒼蠅。
她出格的行徑終於惹得陳少昭看不下去了,他幾次三番去歌舞廳找她,她像故意氣他一樣,不僅不搭理他,還當著他的麵和彆的男人熱聊,甚至倒在其他男人肩頭笑得魅惑眾生。
隻是濃妝豔抹的魅笑下是厭世的冰冷,她可以前一秒對一個男人深情相望,後一秒又絕情地對另一個男人說不認識那個人。
她的煙癮越來越大,有時候吵雜熱鬨的環境都無法緩解她內心的躁鬱。
陳少昭不再出現在她麵前,那樣隻會刺激她做出更出格的事,他隻能在舞廳包個房間,待上一會。
他沒出現在她眼前的日子裡,淩安常坐在舞廳的角落獨自抽著煙,轉燈的光時不時從她的旗袍上而過,讓她的身影越發形單影隻。
陳少昭看不得她自暴自棄下去,便等在她回家的路上,將她強行塞進汽車裡,帶去了小洋樓。
他起初的用意是希望讓她多接觸僧娑洛裡的成員,慢慢接受這件事,知道這世上不止他一個人,很多人都在為了這件事想辦法,他想讓她看見希望,起碼不用再整天沉淪在。
淩安的確和那裡的人逐漸熟絡起來,等陳少昭再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和徐璟潤打得火熱,兩人經常在一個牌桌上當著陳少昭的麵眉來眼去。
甚至有一次在陳少昭奔波了幾個港口連夜趕來小洋樓見她時,她正在陶醉地和徐璟潤跳舞,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
他才從東三省回來,三千萬同胞淪為亡國奴,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難民,日寇強占東北良田作為關東軍的軍糧,百姓民不聊生,他一路經曆九死一生將物資送到接頭地點。
她並不知道他經曆了多少波折,回來見她時是如何歸心似箭,最終,他隻是安靜地坐在那看她跳完一曲舞。
曲畢,她跟徐璟潤坐在一起貼著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笑作一團,再抬起眸看他時,眼裡是冷漠和挑釁。
她永遠知道怎麼做能氣到他,踩著他的心反複揉擰,比起一開始拿水果刀捅他,後來淩安的行為才是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心口插刀子。
那次回來他就待了十分鐘又踏著夜色離開了,明明被她傷得體無完膚,卻又割舍不掉,仍然會掛念她。
在聽聞她嫁給徐璟潤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動過對徐璟潤的殺心,他回到了廣州,在洋人開的跨年舞會上見到了她。
那天他身上帶了槍,隻要扣動扳手,殺了她身邊的男人,他就能將她帶走。
可再看見淩安時,她臉上的平靜和釋然紮進了他的眼底,她眼中已然沒了恨意,也不再做那些故意氣他的事情。
她放下了,就是不知道這份釋然是否因為徐璟潤,如果是這樣,他又怎麼忍心奪走她的精神支柱。
他收起了槍離開那裡,從此一彆再無歸期。
再後來他出了事,昔日風光不再,他成了日本人滿城追捕的逃犯,腦袋栓在了褲腰帶上,更不可能將她牽扯進來。
在逃亡的日子裡,他躲過漏雨的鐵房,廢棄的瓦屋和老鼠為伴的地下室。
直到日本人對他的行蹤放鬆警惕,他鑽了空子將物資順利調回,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淩安拿命換來的。
上一世,直到他閉上眼的那一刻,都難以瞑目。
他告訴了簡玟所有事情,唯獨這件事他沒有跟她說,這是陳少昭和淩安反目成仇的導火索,讓淩安在最後的日子裡終日活在痛苦之中,讓他抱憾終身。
再來一世,他始終避免重蹈覆轍。
隻是簡玟還是從諸多纏繞交織的前世中發現了這個被層層包裹住的真相,這個殘忍的真相,這個所有人都試圖隱瞞的真相。
她依然坐在陽台上,背對著他,身影單薄地問:“我還有多久?”
黛錦和妙音的那兩世他們隻是匆匆相遇,淩安選擇提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沒有來得及見到她的那兩世,她都是在24歲生辰前夕離開人世的,她的每一世生命都結束在了趙鳳兒離開人世的那個年紀,無一例外,這便是留在她身上永恒的魔咒,伴隨著一個個下雨天最終奪走她的命。
離簡玟24歲生日僅剩兩個月,這意味著她的人生已經進入倒計時。
在確認了猜測後,簡玟隻是沉默地坐了會,起身進屋鑽進了蔣裔懷中,不再說話,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烏巴戈的突然出現讓他不得不將她送走,他們需要切段烏巴戈對她的精神控製,如果選擇向她坦白,最無可避免的就是讓她發現這件事。
在生死麵前,失戀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過不去的坎,起碼她還可以正常生活,和家人朋友相處,兩害取其輕,人心裡有指望總比絕望強。
然而命運的車輪最終還是碾碎了所有真相,她沿著前世的蹤跡一步步摸索到了不見天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