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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前,簡玟隨蔣裔一起上了甲板,她換上了時髦高級的黑色魚尾裙,戴著頂複古的寶藍色羊毛帽,精致的妝容隱在帽簷下,顯得高冷且神秘。
蔣裔側過身子瞧了她一眼,玩味道:“你這麼打扮也不怕他對你再見傾心。”
簡玟挽上蔣裔的胳膊,與他並肩站著,冷眼望著岸邊那群人。
“老娘就是他永遠得不到的女人。”
他眸光微勾,揉了揉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好歹也換雙平底鞋,還能站得住嗎?”
她昂起修長的脖頸對他說:“這是戰鞋,在敵人麵前站不住氣勢上也不能輸。”
隨後她轉過頭問道:“你說是嗎?”
他眼底蘊著熾熱,回道:“是。”
岸邊人的身影愈發清晰,站了個男人,簡玟沒有看見上次在機場看到的人。
船逐漸靠岸,一直坐在後麵的人才緩緩起身,走上碼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來,目光很快便落在了簡玟身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簡玟認出了那個穿著黑色襯衫皮膚黝黑的男人,他頭發略短立在頭頂,魁梧的身材藏在襯衫布料之下,濃密粗厚的眉毛下是那雙像野獸一樣具有攻擊性的雙眼,粗曠而凶殘。
簡玟的手腕輕輕顫了下,被蔣裔牢牢握住,他眼裡泛出森冷的光回視著烏巴戈。
船靠了岸,那群人準備登船,蔣裔也帶著簡玟走回船艙,路上他對她說:“小時候總是和朋友到處跑,有次跑到一片還沒開發的荒山,朋友掉進個大水坑裡,他不會遊泳,我那會水性也不好,轉身去叫人,他肯定就挺不過去了,跳下去有可能我也會被淹死,要你會怎麼做?”
簡玟犯難道:“這的確太難辦了,你呢?”
“我要是丟下朋友就那麼跑了,這輩子肯定都過不去了,朋友他爸早年意外去世,他媽和他相依為命,而我就算走了,家裡還有鎮成。”
他在走廊上停住腳步,雙手搭在簡玟的肩膀上,眸光幽深:“用生命冒險好過用良心冒險,你能明白嗎?”
他們就要和烏巴戈談判了,這個節骨眼上蔣裔突然跟她說了樁童年舊事,簡玟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隻是來不及細想了。
蔣裔直起身子對門口幾人點了下頭,手下拉開大門,簡玟跟著他走進船艙內的會客室。
裡麵四個陌生男人全部起了身,蔣裔走到烏巴戈麵前,低眉盯著他。
門外的手下陸續走進會客室立在蔣裔身後,原本寬敞的房間門內一下子站了十多個男人,氣壓瞬間門低了下來,空氣中湧動著緊張的氛圍。
魏森對上蔣裔冷厲的眸子,開口道:“握手就不用了吧。”
蔣裔淡淡道:“坐。”
兩方人陸續坐了下來,簡玟坐在蔣裔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她的身前站著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這次出行船上跟著的手下並不是原先在廣東跟著蔣裔的那批人,這些人江湖氣息更重,個個身材健碩,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模樣,這倒讓簡玟多了些安全感,起碼在剛坐下魏森朝她看來時,她也敢淡定地看回去了。
蔣裔很快察覺到魏森盯著簡玟的視線,頗為不悅道:“說說看,帶了什麼籌碼來?”
魏森身旁的男人開了口:“禍不及家人啦,信帆的魏總是on的堂弟,生意上的事生意上解決了,不如蔣先生開出條件。”
蔣裔眼眸微斂,唇角劃過冷意:“禍不及家人,說得挺有道理,你問問你旁邊的人肯不肯放過我太太。”
那男人詫異道:“蔣先生的太太不就坐在身邊嗎?”
船再次開動離開了碼頭,朝著海中央駛去,魏森看了眼舷窗外,漸漸皺起了眉,警惕道:“船怎麼開了?”
蔣裔眸色陰沉,語氣卻帶著幾分似真似假的隨意:“開到深海談判,談不攏你也逃不掉。”
魏森麵色有了細微的變化,他身邊的男人卻乾笑道:“蔣先生真會開玩笑。”
蔣裔目光陰鷙,麵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那人的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另一個男人開口道:“蔣先生宅心仁厚,沒必要逼得人輕生,好歹是條人命,都是爹生媽養的。”
蔣裔麵上透出一絲不耐,看向魏森:“你的朋友比你活得通透,還知道至重惟人命的道理。我沒功夫跟他們繞彎子,讓你的人出去,還是你想當著他們的麵敞開來說,我不介意。”
魏森在短暫的沉思過後,跟帶來的幾人低語了幾句,幾人起身走出房間門,蔣裔遞了個眼神過去,他的手下也相繼離開會客室,門重新帶上了,隻餘下他們人,原本擁擠的房間門突然就變得安靜下來。
魏森再次將目光落在簡玟身上,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氣色算不上多好,身上透著一種近乎脆弱而病態的美,讓人想占有甚至摧毀。
蔣裔從一旁的桌上拿起那個全銅的煤油打火機,磕了兩下發出聲響將他的目光強行拉了過來。
“你要是不跑來騷擾她,不用你親戚的那個公司暗地裡使絆子,你完全可以消身匿跡。說到底,還是貪念作祟,想探探我的底,對鳳兒還有念想。她是我妻子,從前是,現在也是。”
簡玟的手搭在腿上,無名指上的鑽戒赫然醒目,冷漠如霜地看著魏森,魏森臉上青筋爆出,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我辦不到。”
簡玟蹙起了眉,在聽見他這麼說後,心沉了下去。
蔣裔在指尖緩緩轉動著打火機,語氣裡滿是寒氣:“你埋的惡果你跟我說辦不到?”
他握住打火機,鉸鏈向上,有力的指骨來回翻動,中指“叮”地打開蓋子,魏森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那枚打火機上,出聲道:“我早就不是九祖巫了,解不了。”
“是解決不了,還是你不想解決?”
蔣裔手腕猛然發力,打火輪瞬間門點燃,魏森眸光晃動,簡玟也側過視線看著蔣裔手中的打火機,她從不知道他可以把打火機玩得這麼自如,隻是現在沒人抽煙,她不知道蔣裔怎麼就把玩起打火機了。
火光在他手中跳躍著,光影浮在他的輪廓上忽明忽暗,讓他顯得幽冷深峻。
魏森雙手撐著扶手身形動了下,神色防備地說道:“我沒辦法。”
“沒有辦法你能進入她的意識?”
“嘭”的一聲,打火機合上,火苗瞬間門消失,蔣裔眼裡卻燃起了駭人的怒火。
魏森側身看了眼門外。
蔣裔冷聲道:“不用看了,你的人已經被快艇接走了。”
魏森猛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走,蔣裔也不攔著,門剛打開,走廊上站了兩排人,手上都拿著家夥事兒,將他堵在門口,他意識到走不掉了,乾脆回過身來徑直走到了簡玟麵前,呼吸紊亂地盯著她。
簡玟下意識撇開視線,蔣裔上去一腳將魏森蹬翻在地,起身一步步逼近他,居高臨下地壓下身影,指著簡玟:“你給我看清楚了,鳳兒就在這,沒幾天能活了,每一世都要遭受淩遲之苦,她還這麼年輕。”
他再次一腳上去,魏森吐出一口血來,蔣裔曲起單膝蹲下身,狠戾地看著他:“你敢來找我,是不是認為我不會殺你,隻有留著你才能解咒?”
“你錯了。”
蔣裔食指壓住手中的打火輪順勢一滑,火機再次燃著,他將火苗湊到魏森臉上,照得他輪廓扭曲猙獰,甚至光怪陸離。
魏森猛然一怔,身體不停向牆角蜷縮,蔣裔直接扯住他的衣領,點著了立在他頭頂的短發,魏森驚恐地掙紮道:“沒用的,燒了我也沒用的......”
蔣裔卻暢快淋漓地大笑起來。
簡玟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魏森在怕什麼,蔣裔又在笑什麼?
她隻是看見蔣裔側頭對門外招了招手:“綁了他。”
門口那些手下魚貫而入,提起魏森便往裡走,簡玟站在原地,身體一陣陣發寒,蔣裔回身走到她麵前,捏了捏她僵住的小臉,牽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魏森絕望地嘶吼著:“放過我家人......”
簡玟回身看了眼,大腦一片空白,恐懼地問道:“你要......你要殺了他嗎?”
蔣裔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緊緊牽著她的手大步穿過走廊,走出船艙。
這時外麵已經沒有人,盧醫生和船上的工作人員都不見了,就連剛才綁魏森的那些手下也陸續跟出了船艙,遊艇周圍停了兩艘快艇,那些手下走出船艙就上了其中一艘,一眨眼的功夫便開走了。
蔣裔把簡玟拉到船邊,她看見了謝方年,在另一艘快艇上,蔣裔扯過一旁的救生衣給她套上,垂下眉眼對她說:“你跟方年走,上了艇就不要回頭了。”
簡玟迫切地問道:“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蔣裔沉默地給她扣上救生衣,確保救生衣收緊後,猝不及防地俯下身來,捧起她的臉,帶著生生世世的眷戀和不舍與她糾纏。
簡玟的眼淚一下子就奪眶而出。
他放開她,目光停留在她麵前,看著她的眉眼說:“瑣羅祖埃口中念的‘勒瓦’,我猜想他說的其實是nirvana,梵文中指火的熄滅,或者說是滅度,佛教裡對滅度的解釋是‘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也就是斷除輪回。這個手勢......”
蔣裔抬起雙手張開五指,開合交替。
“火把的形狀,兩簇火的燃燒殆儘得以nirvana。遠古九祖巫一脈信奉燭九陰,在《山海經》裡那是一種通體赤紅的燭龍,也稱為火精。開眼為晝,閉眼為夜,打破規律,需要晝夜同時消失,所以烏巴戈說燒了他也沒用,是的,光燒了他一個人是沒用的。”
夢境裡看見的那幅怪誕詭譎的畫麵在簡玟腦海突然浮現出來,一半白晝,一半黑夜,同時燃燒,他駕馬遠去,被烈焰吞噬,在很遠的地方回過身來,就好像在另一個時空遙遙望著她。
簡玟突然就意識到蔣裔要做什麼了,她緊緊抱著他不肯鬆手,心臟像被人狠狠撕扯著,聲音顫抖地說:“你不能確定的對不對?這隻是你的猜測。”
他握住她的手腕,強行將她拽離,呼吸急促:“我剛才就跟你說過了,用生命冒險好過用良心冒險,你為我失了兩次命,這次換我,哪怕有一線可能,我總要試一試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簡玟滿目瘡痍,撕心裂肺地哭喊:“我不給你去......”
蔣裔將她抱離地麵放下船,謝方年在下麵接住她,簡玟死死扯住蔣裔的袖子,指甲斷裂,滲出血來卻依然不肯鬆手,大片眼淚滾落下來。
他的目光裡盛著曠世的悲慟和不舍,對她說:“如果沒成功,下一世我還來找你,如果成功了,活下去。”
他推了她一把,他的眉眼在她麵前逐漸遠去。
簡玟跌落到了快艇之上,快艇當即開動在海麵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弧線離大船越來越遠。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染紅了他的身影,他立在邊舷望著她的離去,最後看了眼消失不見的落日,轉身回到了船艙。
洶湧的火勢從船艙躥了出來,火焰像可怖的魔爪直升長空,帶著吞噬萬物的凶殘照亮了整片海域。
烏雲燃燒,大地震動,海麵上突然起了狂風,快艇在風浪中顛簸,所有人都被顛離了座位,死命抓著扶手。
隻有簡玟徹底停止了掙紮,她站起了身目如枯槁地望著烈火,在又一個浪席卷而來時,她搖搖欲墜落入海裡,冰冷的海水洶湧而來將她淹沒。
隔著煙波浩淼的海麵,那團巨大而猛烈的火焰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世界。
塵世如潮,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