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開始,泥瓦匠就始終陰沉沉緊盯著她,神情喜怒難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橘子糖發問,他忽然開始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癲狂,那聲音在漆黑空蕩的大廳內回蕩著,搭配著樓梯間中逐漸接近的高跟鞋聲,聽著令人渾身發毛。
“你他媽發什麼瘋?”橘子糖皺起眉頭。
忽然,泥瓦匠猛地收聲。
即便如此,他的唇邊仍然殘留著一絲剩餘的微笑,在那張慘白模糊的臉上顯得十分詭譎。
泥瓦匠的視線像是陰冷的蛇一樣,從橘子糖的身上緩緩掠過,最終停留在了一臉茫然的溫簡言身上,陰森森的視線從青年那張俊俏的臉上舔過,但卻又像是在透過他注視著什麼彆的東西一樣。
“沒想到啊,居然還真讓你們給跑了。”
*
行政樓外的空地中。
蘇成幾人的視線始終沒有從不遠處的三層建築物上挪開,一遍遍地向著那布滿灰塵的玻璃大門看去,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
忽然,一絲細微的響動從門內響起。
幾人都是一驚,身體幾乎立刻緊繃起來。
下一秒,那扇灰塵蒙蒙的玻璃門被從內部猛地推開了,緊接著,兩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
是溫簡言和橘子糖。
溫簡言的臉色蒼白,看著狀態很差,但被他拽著的橘子糖卻比他還要糟糕。
她的眼眶通紅,臉上縈繞著一層青黑色的死氣,腳下的步伐都不利落了,似乎也已經到了油燈枯儘的地步。
即便已經狀態差到了這個地步,她顯然頂多隻能接受被架著,而不是被抱著。
所以,作為比他溫簡言不得不維持著一個很彆扭的姿勢拽著她,但即便如此,橘子糖依舊臉色陰沉,雖然從頭到尾沒在說話,但表情看卻好像始終在罵罵咧咧。
見到來人的瞬間,蘇成幾人立刻衝上前去,將兩人圍在了中間。
“怎麼樣?”
“這是怎麼回事?要不要——”
溫簡言停下來,喘了口氣,道:“水……水在誰身上?”
幾人先是一怔,然後很快反應了過來。
衛城:“我這裡!”
說著,他就開始翻起了自己的背包,很快將那瓶還剩一大半的礦泉水找了出來。
接到水之後,溫簡言並沒有自己先喝,而是擰開瓶蓋,遞給了橘子糖。
橘子糖接過礦泉水,往嘴裡咕咚咕咚猛灌幾口,臉色這才終於好了起來。
溫簡言這才鬆了口氣。
他接過橘子糖遞過來的礦泉水,開始自行恢複。
“所以,之前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著接連灌水的溫簡言二人,蘇成垂下眼,問道,“為什麼會突然發信息讓我們離開?”
在溫簡言和橘子糖進入升學辦公室後不久,蘇成就收到了溫簡言發來的信息,內容很簡短,隻有短短一句話:
“控製住泥瓦匠的人,立刻離開鏡子。”
雖然不明白這一命令的用意,但是,對於蘇成而言,這足夠了。
隨著san值慢慢回升,溫簡言的臉色總算不像剛剛那樣蒼白了,他放下礦泉水瓶,長舒一口氣,然後才抬起眼,向著蘇成的方向看去:
“因為泥瓦匠不值得信任。”
他用手摸了摸礦泉水瓶身的外層,緩緩道:“我問他的三個問題,他的回答雖然完美無缺,但都恰好證明了他不值得信任。”
更彆提之前在墳場中,溫簡言可是親身體驗過泥瓦匠的心狠手黑、趕儘殺絕。
“畢業證書不是什麼很普通的道具,取得難度隻會高,不會低,”溫簡言頓了頓,繼續說,“即便是有了那雙死人的眼珠也是一樣。”
橘子糖的綜合實力已經足夠強了,都險些被使用眼珠所帶來的副作用坑害,可見其恐怖。
而溫簡言也並不信任將這雙眼珠交到泥瓦匠的手中,更不信任他們會在取得畢業證之後還會維持合作。
“所以,就算我們真的找到了畢業證書,也會被大大消耗。”
“等到那時,泥瓦匠才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威脅。”
“既然怕被坑,”青年再一次垂下眼,聳聳肩,以一種尋常的口吻接著說,
“那就先坑人咯。”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操,你是真的無恥。”
“怪不得……之前泥瓦匠尋求合作的時候,你小子會同意的那麼乾脆,你他媽一開始就做好了把人家甩掉的準備啊!!!”
“黑啊,真是太黑了啊!”
“所以,泥瓦匠這一次不僅啥也撈到,還當了個正兒八經的工具人,被拖後腿還算了,還順帶被背刺……說真的,看直播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對他產生同情。”
“噗嗤。”
一旁的橘子糖也已經從低san的狀態下脫離了出來。
聽完溫簡言過於黑心腸的發言,她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
“哈哈哈不錯,乾得好,要的就是這樣的精神!”
由於心情過於愉悅,她甚至大度地沒去計較剛剛溫簡言的觸碰。
“那家夥就活該被整一次,”橘子糖眼神陰沉了一瞬,“……說實在的,沒讓他脫一層皮已經是很給他麵子了。”
“不過,”雲碧藍扭過頭,探究地看向溫簡言,“當時你們和泥瓦匠他們距離那麼近,是怎麼從他們眼皮底下脫身的?”
“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進入鏡像世界的嗎?”
溫簡言反問道。
“通過……照鏡子?”
雲碧藍回想起了他們在進入鏡像世界之前,曾經肩並肩在鏡麵前站了許久。
“是的。”溫簡言撐著蘇成伸過來的手,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但又不是。”
什麼?
其他幾人都是一怔。
“照鏡子隻是行動,不是原因。”
如果僅僅隻是被鏡子照過就能進入鏡像之中,那又為什麼需要他們在鏡子前站那麼久呢?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在仔細回顧了自己上一次在行政樓大廳內的經曆之後,溫簡言得出了另外一個結論。
“我猜……之所以要在鏡子內那麼長時間,是為了製造出另外一個我們‘自己’。”
溫簡言這句話說的很輕巧,但聽著卻令人脊背發涼。
“所以,在我們進入鏡麵內的那一刻,其實鏡麵內已經有我們的鏡像存在了,隻是我們暫時還看不到它們,而它們還也在學習我們的行為舉止罷了。”
“你的意思是,”雲碧藍幾乎立刻意識到了溫簡言的暗示,她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接著對方的話說道,“你之所以能從泥瓦匠他們的眼皮底下逃出來,是因為利用了自己的鏡像?”
溫簡言:“對。”
“但它們不是隻有在正主死後,才會出現並取代本人嗎?”
至少,從溫簡言之前在行政樓的經曆來看是這樣的。
他們雖然沒有跟著溫簡言一起經曆,但是,在他回歸之後,卻已經基本上從對方口中聽到了基本的前因後果。
“某種意義上是這樣的,但又不完全準確。”
溫簡言說。
“我懷疑……這些鏡像的出現,嚴格來說是和san值有關的。”
所以,他們進入鏡麵內的過程中,隻會損失san值,而不會損失其他的數值。
“san值下降的越多,鏡像就越凝實,就越容易取代我們自己,”溫簡言頓了頓,繼續說,“當然,如果人已經在危機中死去的話,相當於san值歸零,鏡像自然也就可以直接將本人取代了。”
這或許也就是沼澤是唯一一個存活下來,沒有被鏡像取代的原因。
因為隻有他身上是帶著可以隨時恢複san值的礦泉水的,而在他把礦泉水給溫簡言之前,明顯已經是使用過的狀態。
“所以,我們需要的,隻是找到這個臨界值,讓它出現,但卻不讓自己被取代。”
於是,在因為拖後腿被泥瓦匠從他的身邊趕走後,溫簡言就立刻用最簡單的語言將自己的猜測編輯後發給了橘子糖。
這件事必須要她來做。
畢竟,使用死人眼珠本身就是要消耗san值的,而橘子糖作為資深主播,擁有的保命手段恐怕遠超溫簡言本人的庫存。
更何況……溫簡言還十分雞賊地玩了個小手段。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田忌賽馬。
留在走廊中的隻有泥瓦匠的一名隊友,而他們卻有四位,即便這個泥瓦匠的小隊成員能力不俗,他們也有大概率占上風。
而橘子糖那邊就更沒問題了,以她的手段,pvp上幾乎很難有敵手,在操作上也會更更多空間。
溫簡言跟著泥瓦匠,他的處境自然是最危險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為自己小隊中的其他人都製造出了一個完美的局麵——除他以外,所有人都占有優勢,所以,隻要他好好保命,並且及時收接消息,作為一個穩定的情報處理器和指揮中心就足夠了。
於是,在橘子糖反饋過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並且這一計劃是能夠順利執行的之後,溫簡言就立刻給蘇成他們發去信息,讓他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緊接著,趁著泥瓦匠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紅衣女老師吸引的空檔,溫簡言吃下了始終常備在身上的一整個饅頭,迫使自己的san值持續下降。
隨著san值降低,幻覺幻聽再一次如浪潮般襲來,緊接著,溫簡言看到了自己的身上出現了灰蒙蒙的重影。
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停下。
san值繼續下降。
黑暗中,鮮紅蠕動的肉管從天花板上垂墜下來,連接在了重影之上,緊接著,肉管持續蠕動著,像是在向其中輸入著什麼,很快,一層薄薄的、如同皮膜的虛影內被注入了粘稠厚重的血肉,原本虛無的灰影像是被充起氣的氣球一樣鼓脹起來,並且飛快地凝實。
數秒後,一張屬於“溫簡言”自己的臉,緩緩貼在了他麵前幾厘米遠的位置。
雖然是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臉龐,但眼神卻是空洞的,看著十分恐怖,令人瘮得慌。
但很快,溫簡言看到,屬於自己的表情漸漸出現在了那張臉上,那原本如同木雕泥塑般的臉孔逐漸變得鮮活起來,就像是正在以一個十分飛快的速度對他學習和複製一樣。
在這一過程完成之前,溫簡言猛地後退一步,和自己的“鏡像”拉開距離。
然後,他使用了最後一次的【係統免疫】。
這是在第二學年開始之後,夢魘給他們這些開啟第二學年的主播的獎勵,在此之前,溫簡言已經使用了兩次,而這次是第三次。
也是最後一次。
在係統免疫被激活的瞬間,那張原本應該逐漸變得越來越像自己的麵孔變得僵硬了起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屬於它的時間立刻被靜止了。
倒計時在耳邊回蕩,溫簡言不敢多做停留,立刻轉身離開。
在走廊上,他見到了已經等在這裡,但卻狀態很差的橘子糖,雖然他的san值也沒高到哪裡去,但是,和強行使用數次死人眼球、試圖在辦公桌內尋找畢業證書、並且還要在泥瓦匠隊友眼皮下和自己的鏡像半身作鬥爭的橘子糖來說,溫簡言還是好的太多。
於是,忽視了對方的強烈抗議,溫簡言拉著橘子糖,兩人跌跌撞撞衝出了行政樓。
“總之,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
溫簡言說道。
“那鏡子裡,你們兩個已經凝實的半身可怎麼辦?”蘇成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溫簡言,“它們不會出來嗎?”
“它們要想出來,必須得和活人手拉手一起離開鏡麵,”溫簡言搖搖頭,說,“我都讓你們把泥瓦匠的隊友放的那麼顯眼了,他要是還猜不出來,就可以直接退位讓賢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草啊,你小子真是把每一個步驟都算到了。”
“不得不說,肅然起敬。”
“這一套連招下來,真的會有人不被耍到嗎??”
衛城:“那,畢業證書——”
他的話還沒說完,小腿上就挨了一腳。
看著麵色不善的橘子糖,衛城的表情扭曲,但還是及時把話修改了過來:“——有了隊長出馬一定是到手了的。”
橘子糖神情緩和下來,她仰起頭:“那是!”
緊接著,她將一張薄薄的紙掏了出來。
之前他們取得的其他任何文件,都頂多字是紅的,而這一次,這一整張紙,都是粘稠的濃重血色,像是由鮮血凝聚而成的一樣。
而在紙張的最上方,則是幾個大大的黑字。
【育英綜合大學畢業證書】
溫簡言一怔,確認道:“隻有一張?沒有彆的了?”
按照常識……應該每個人都得有一張畢業證書,才能從大學裡畢業的。
“對。”
橘子糖聳聳肩,十分篤定地說道,“如果有第二張,我是不可能漏掉的。”
霎時間,剛剛才好不容易輕鬆下來的氣氛,此刻驟然變得低迷起來。
“……”
溫簡言垂下眼,似乎陷入了沉思。
很快,他抬起眼:“不管了,我們先離開這裡。”
泥瓦匠他們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離開鏡像了,而行政樓內還有他的其他隊員在活動,溫簡言可不想在自己坑過對方一次之後,轉臉又和對方的全部人馬對上,這簡直就是自殺。
沒人有異議。
他們簡單地拾掇了一下,然後快速轉身離開,和身後的行政樓拉開了距離。
*
黑暗的行政樓內。
在被拆穿身份後,眼前的兩人飛速地褪去了之前鮮活的模樣,變得猶如木雕泥塑一般。
麵孔蒼白,眼神空洞。
注視著眼前的“溫簡言”和“橘子糖”二人,泥瓦匠的臉上帶著一點莫測的微笑,雖然並沒有什麼憤怒的神情,但卻莫名顯得十分恐怖。
即便沒有任何其他的信息,但是,根據眼前的這一幕,泥瓦匠也已經將基本的真相拚湊還原得七七八八了。
他邁步走向“溫簡言”:“可惜,真可惜啊,本來以為這次就能得手的。”
這句話裡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遺憾,和毫不遮掩的貪婪殺意。
泥瓦匠的直播間:
“嘖嘖嘖,我就知道,主播雖然嘴巴上說著要合作,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這塊肥肉的。”
“哈哈哈哈哈但沒想到,不僅沒吃到,還被肥肉反咬一口。”
“少見啊,真的太少見了!”
泥瓦匠抬起手,緩緩捏住了“溫簡言”的下巴,蒼白冰冷的手指緩緩用力,像是要將對方的骨頭捏碎一樣。
他打量著這張臉:
“真是個有趣的人,我都有點舍不得了。”
不遠處的樓道裡,回蕩著漸近的高跟鞋聲。
隊員忍不住催促:“隊長,要不我們——”
“閉嘴。”
泥瓦匠冷冷道。
他鬆開手,看向眼前的兩道人影,笑著問:“你們是要離開鏡子,對吧?”
兩個隊友都是一驚:“等一下,隊長,你該不會真的想把這兩個不是人的東西帶出去吧?”
剛剛還麵容冰冷眼神空洞的人影霎時間重新活躍了起來。
“橘子糖”笑嘻嘻地說:“是啊是啊!”
“牽著我的手,”青年麵帶微笑,向著泥瓦匠伸出手,“大家就能一起走出鏡子了!”
身後,高跟鞋的聲音更近了。
泥瓦匠沒回答。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陰冷的微笑,看向眼前的兩“人”,然後緩緩握住了“溫簡言”伸過來的手,
“我來幫幫你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