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溫簡言的視線停留的時間略久了點。
——這應該是兩人去體育館的前一天寫下的內容。
而從這天起，一切就都改變了。
他繼續往後翻。
再往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再無任何筆跡，畢竟……再往後的一周裡發生的事情太過恐怖，這樣的日記交換自然也會戛然而止。
但是，就這些？
溫簡言嘩啦啦地繼續向後翻著頁，在十幾二十頁的空白後，忽然，新的筆跡出現了。
明明應該十分娟秀的小楷，此刻卻顯得歪歪扭扭，雜亂無章，斜斜橫亙在紙張中央。
【日記本我還給你，彆再寄給我了。】
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情感。
“……”
溫簡言的目光停頓幾秒，緩緩翻開了下一頁。
這次出現的，是李察的字跡。
刪刪改改，塗塗抹抹，最終隻有三兩行字。
【今天有人在食堂裡撿到了寫著我名字的信。
我現在知道了你夾在日記裡寄給我的東西是什麼，我也終於知道了你為什麼一直都不喜歡我們的新校長……
我在學校裡看到了你，但是你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因為你已經不在了，對不對？】
問號的下方是一個深深的墨水點，像是筆尖頓在那裡，停留了許久許久。
【你之前的所有想法都是正確的，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我知道你之前準備做些什麼，我會繼續下去，但是……】
後麵的文字被塗掉了。
【那天在遊泳館，我本來是準備表白的，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和】——
寫作的人沒有繼續寫下去，“和”這個字的後麵是大片的空白。
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
溫簡言頓了頓，繼續向後翻去。
一頁，兩頁，三頁……都是空白。
溫簡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和信封類似，日記本裡同樣沒太多新信息——畢竟，對於溫簡言現在這個探索度而言，算得上新的信息也的確不多了——
這本日記最重要的功能其實是【補全】和【串連】。
到現在為止，斷裂的時間線終於被徹底理清，先前的許多疑問也總算是找到了答案。
比如……
兩人為什麼會突然心血來潮，前往尚未開放的體育館。
因為他們快要畢業了。即將離開這個學校，而年輕人總想找一點浪漫的、有紀念意義的地方表白……多天真。
更重要的是，根據這本日記中的內容，溫簡言已然確信，那位神秘的校長在這其中所起到的作用遠比想象中要大。
不知是什麼原因，王妮似乎從某種途徑了解到了一點校長過往的傳聞，並且對他始終心生警惕，或許也正式因為這個，所以王妮才能找到線索——無論是和真相相關的線索，還是和如何解決副本相關的線索。
明明知道了如何終結一切，可李察失敗了。
不，這並不準確。
嚴格來說，李察沒有失敗，他隻是成功了一半。
他的確成功地中止了陰謀，但卻沒將其徹底毀滅。
根據溫簡言先前過副本的經驗，夢魘中所有的副本都是“未完成品”。
它們是尚未完成的陰謀、等待發芽的種子、正在進行的計劃。
——也就是說，如果李察成功了的話，【育英綜合大學】副本從一開始就不會出現。
忽然，溫簡言的動作一頓。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翻到了日記本的最後一頁。
而在這一頁上，是寫著東西的。
【對不起】
大大的三個字。
字跡變得狂亂而悲傷，因為太過用力而將紙張都劃破了，甚至刻在了日記本的封皮尾頁上。
【我本來是準備那麼做的，我真的是準備那麼做的，但是……我知道了如何該救你回來。
我沒辦法，我沒辦法就這麼讓你死。
大家說的對，我的確遠不如你。
我遠不如你堅強，正直，勇敢……我是個懦夫，所以我不能讓你死，對不起，我不能，對不起。】
字跡越來越亂，到最後甚至無法分辨。
【我毀約了，對不起】
日記本的內容到此結束。
【誠信至上】直播間：
“等等？等等？‘救你回來’？？什麼意思？”
“給我兩秒鐘，我得緩緩。”
“我靠！我突然反應過來，你們記不記得之前主播曾經和假雨果一起在幻境內行動？——在那個幻境的最後，李察和王妮在泳池邊接吻！！！”
“呃，記得啊，怎麼了？”
“那個幻境可是將一切靈異元素都剔除在外之後的正常情節！！如果和李察接吻的那個是鏡像，就不會被主播看到——就像階梯教室裡一樣，李察的身邊是空白的。”
“！！！”
“我靠，所以當時和李察接吻的，其實是真正的王妮？！”
溫簡言注視著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對不起，呼吸微微急促。
他現在總算知道了，為何李察是最後一個死亡的人。
為何他沒有葬身火海，屍體卻在盥洗室被發現。
也知道了為什麼明明他早已找到了摧毀整個噩夢的方式，但這個學校卻仍然以副本的方式被留存了下來。
因為李察想要的太多。
所以大火僅僅燒掉了一個體育館，而並沒有將整個校園摧毀，所以，罪惡的火種才有機會被夢魘保存下來。
【育英綜合大學】副本才會出現。
【叮！副本探索度 96% 獎勵積分：100000】
“恭喜您再一次打破【育英綜合大學】的探索記錄，您已創造曆史……”
但溫簡言卻對自己再次刷新的探索度毫無興趣，他的視線在“救你回來”這四個字上久久停留，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
王妮是如此死亡的？
被鏡像取代。
而李察做到了，他成功地將已經被鏡像取代的人救了回來——雖然最後同樣死於非命，但那不是溫簡言現在關心的問題。
他現在所關心的，隻有一件事：
肚腹被剖開的王妮尚且可以，更何況……
橘子糖。
被鏡像取代的人還能被拉回來。
並且李察知道救人的辦法。
溫簡言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在胸腔內鼓動起來。
他將日記本收起，拿出了索索從中拿到的第二份物件。
那是一卷皺巴巴的紙，被死死疊成很小的一塊，濕噠噠的，散發著一股濕黴的腐爛氣味，上麵還纏繞著不少漆黑臟汙的頭發。
這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王妮所拿到的證據，以及從鏡像中救人的方法大概率都在這裡麵。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手指拎著它的一角，仔細而耐心地將它緩緩拆開。
伴隨著黑色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那被卷成一團的紙張一點點地重新展開。
在紙張展開的那一刻，溫簡言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著紙張上麵看去。
“……”
溫簡言一怔。
不遠處，索索始終關注著溫簡言這邊的動靜，他忍不住發問：“裡麵有什麼？”
溫簡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頁一頁地翻動著手裡的紙張，反複打量著，許久之後，他才抬起頭，眉頭微蹙地看向索索，確認道：
“這就是你從盥洗室靠窗第二個水池找到的嗎？”
索索不明所以：“對。”
溫簡言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繼續追問：
“那裡麵隻有這個嗎？”
“那當然。”似乎意識到了溫簡言言語中的暗示，索索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你不會覺得我會在這種地方造假吧？”
“……”
溫簡言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停留一瞬。
對方不是什麼很有底線的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點。
不過……
他這次的確沒有說話。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索索從溫簡言不同尋常的態度中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皺著眉頭，探過來向著溫簡言手中皺巴巴、濕漉漉的紙卷看去。
那是幾張疊在一起的紙，顏色深淺不一，大小也不一，紙張的邊緣歪歪扭扭，並不整齊，像是分彆從不同的書冊中扯下來的，紙張表麵都密密麻麻地寫滿文字。
但是，這些文字都是些無法被閱讀的詭異符號，鬼畫符似的排列在紙張表層，根本沒有任何含義。
這下，就連索索都愣住了：
“……怎麼會？”
之前那封信不都變成能被閱讀的文字了嗎？
索索急忙看向溫簡言，試圖解釋：
“那個，大佬，我的的確確是按照您說的——”
“嗯，我知道。”
溫簡言平靜地點點頭，止住了對方。
和剛剛相比，他的態度顯得有些過於冷靜了。
索索狐疑地看著他，似乎不太明白為什麼溫簡言會顯得如此不在意——好不容易取得的信息變成了無法閱讀的廢紙，無論是誰都不該如此平淡。
“你……為什麼會是這樣？”
索索試探性地發問。
“差不多吧。”
溫簡言將那幾張紙重新疊好，放進口袋裡。
他看向索索：“你有沒有發現，能被閱讀的兩份信息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
索索茫然：“……什麼？”
溫簡言目光深深，一字一頓道：“我們都見過它的原件。”
“！”索索一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緩緩瞪大了雙眼，“啊，好像是這樣——”
實際上，之前在食堂門口的時候，溫簡言就已經產生了相關的疑慮。
如果說“信件”和“日記本”的原件是被藏在畢業論文的過程中的，那麼，在沒有“旁聽生”參與的情況下，主播們又該如此從如此龐大的地圖中找到這麼幾個固定的小物件呢？
純靠碰運氣嗎？那未免也太不嚴謹了。
而現在，溫簡言才終於漸漸認識到了其中的規則。
隻有曾在副本之中得到過這些“信息”原件的人，在畢業論文完成的過程之中，才能獲取解密過後的信息內容。
找到過原件的人，實際上已經算是得到了“提示”。
就像之前在食堂中的索索一樣，即便溫簡言沒有告訴他要找什麼，隻是劃出了一個大概的方向範圍，依舊能夠用最快速度找到但。
而那些沒有找到原件的人，即便在完成畢業論文的過程中瞎貓碰到死耗子、意外找到了這些信息，由於沒有完成前置的任務，也是沒辦法將其中的內容解讀出來的。
“所以，你現在準備做什麼？”
索索問道。
溫簡言：“很簡單。”
他抬起眼，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主角背影上，輕聲說道：
“出去，先拿到原件再說。”
*
有了溫簡言的幫忙，索索比上次更快地完成了“問答”。
伴隨著黑暗降臨，他再一次回到了那個空無一人的電影院中。
“第二輪播放已結束，是否作答？”
索索定定神：“不。”
“是否開始第三輪播放？”
“否。”
隨著話音落下，索索隻覺得自己眼前一黑，下一秒，四周的一切都在轉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頭頂黑紅色的天空，身後冰冷矗立的體育館，以及冰冷滲血的跑道。
……出來了。
索索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始終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他開始感到自己的手腳都有些發麻。
一旁，溫簡言檢查著自己的口袋。
信件和日記本都帶了出來，但那原本被塞在下水道管中的幾張紙卻從他的口袋裡消失了——看這子，恐怕也隻有“被原件”的東西能被從畢業論文考場中帶出。
不過這倒是沒什麼關係。
畢竟，溫簡言現在已經知道了該如何解決了。
他掏出手機，向著聊天框的方向掃了一眼，微微蹙起眉頭。
——雨果他們還是沒有回消息。
按理來說，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出來了啊。
是有什麼地方耽擱了嗎？
溫簡言搖搖頭，將手機收回口袋裡，扭頭看向索索：
“走吧，去男寢。”
索索坐在台階上，臉上黑一道百一道的，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聽到了這個讓他兩眼一黑的話。
“……”
合著先前被活屍追的團團轉的人不是你是吧？！
他生無可戀地歎了口氣，但最後還是認命地站起身來，跟上了溫簡言的步伐。
在溫簡言的帶路下，兩人離開了體育館，又是和來時一樣走走停停，沒多久就再一次來到了學生寢室下方。
他抬起頭，注視著麵前這棟熟悉的建築物，眼底閃過一絲慨歎。
沒想到，最後還是回這裡來了。
溫簡言收回視線，走向寢室門口，向著門前伸出手——
“嘶！”
他眉頭一皺，猛地收回手。
索索一怔：“怎麼了？”
溫簡言低下頭，看著自己被微微灼燒的指尖，微微齜牙：
“……有主播在這裡設了防。”
而且不止一個。
他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提醒陳澄他們來這邊完成畢業論文，而他們為了防止被怪物或者NPC入侵，一定會對周邊設防。
如果溫簡言是主播的話，這對他或許影響不算太大。
可問題是……
比起人類，他現在反而和異類更為接近，完全就是被防的那一類。
“那怎麼辦？”索索忽然眼冒精光，“不如就像上次一樣，我幫你進去——”
這樣他說不定就能跑……
“不用了。”
溫簡言想了想，拒絕。
他眨眨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瞞你說……我還真的留了點後手。”
雖然當時留的時候……
完全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個用途。
*
四樓，404寢。
房間內一片黑暗，空氣中回蕩著一絲腐朽的氣息。
下床邊緣，貼著牆壁的被褥忽然動了動。
又動了動。
下一秒，一張小熊貼紙艱難地從下方爬了上來，晃晃悠悠站直了身子，無聲握拳。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