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溫簡言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砰砰作響, 他的目光落在那位於地圖中央。
那正是所有輔助線的交彙之處。
——也是他接下來必須要去的地方。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機。
仍舊無人回應。
“……”
怎麼回事？
溫簡言皺皺眉。
這麼長時間門都聯係不上人，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門。
距離畢業典禮還剩不到一個小時, 他要想弄清楚這個副本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必須要趕緊行動了。
溫簡言閉了閉眼, 清空了腦子裡雜亂的思緒，然後將那張被泡軟的地圖小心疊好，放進口袋裡, 邁開步伐。
他一路快跑, 七拐八拐地穿過住宿區。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已經逼近午夜的緣故，在校園中遊蕩著的怪物數量變得更多了。
它們拖著巨大的、被半透明的血紅色皮囊包裹著的身體，緩慢地在地上蠕動向前，頭頂的肉管與天空相連, 似乎在不間門斷地向上輸送著血肉養分。
溫簡言像是一隻輕巧的貓, 他運用著自己熟知地形的優勢, 在怪物們的視覺盲區內無聲前行。
在穿過校門前的空地之後, 前方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植被,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副本的影響, 它們的枝乾蒼白嶙峋，好像死人的手指，葉片呈現出濃鬱的血紅色, 仿佛能滴下血來。
溫簡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隻要穿過這片灌木，就要到人工湖了。
天空中的紅色更深了。
血紅色的肉管密密麻麻, 其間門隱約能瞥見漆黑的底色，距離人工湖越近，黑色越少, 直到再也看不到半點空隙。
肉管彼此交錯，編織成一堵肉壁，結結實實地撐在頭頂。
腳下的泥土潮濕粘稠，一踩下去就會出現滲出血色的腳印，蒼白手指一樣的樹枝捉住了溫簡言的衣角、褲腿，但在觸碰到他皮膚之前，就像被什麼阻止了似的，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不遠處是漆黑的湖麵。
那顏色黑極了，像是深不見底。
忽然，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響，溫簡言登時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往下一伏，貓進了旁邊枯紅色的灌木裡。
一隻怪物出現在了不遠處。
但和其他怪物不同的是，它的體型看上去似乎格外龐大，但詭異的是，它表麵的牙齒，和身體內部堆疊著的屍體卻已經消失了，隻剩下一個被血水撐得飽脹欲裂的皮囊，粘膩緩慢地往前蠕動。
溫簡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怪物爬到了湖邊，緩緩向下滑去，漆黑的湖水表麵似乎往外一漾，緊接著，怪物消失了，像是被那口黑湖一口吞了進去。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就是讓人感到汗毛直豎。
溫簡言站起身來，來到湖邊。
人工湖並不大，但卻黑得像是一口井，深不見底，空氣中浮動著濃烈的甜膩氣味，熏得人頭腦發暈。
溫簡言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指沾了點漫至腳前的湖水，指腹相觸，碾開一片粘稠的黑紅色。
“……”
熟悉的觸感、熟悉的氣味。
學生會成員推著推車前往教學樓內收集的血泥、學生會成員、社團成員皮囊中包裹著的液體、以及人工湖的湖水，全部都是一種東西。
溫簡言揩掉了手指上的黑紅色粘稠液體，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就像他先前猜測的那樣……
【育英綜合大學】副本就是一個停屍間門。
和表象不同的是，這個副本中的屍體多得令人發指，它們坐滿了教室、躺滿了宿舍、甚至成為了建築物的牆壁、樓梯。
但是，這些數量龐大的屍群並不屬於副本機製的一環。
準確來說……它們是被慢慢收集起來的。
和【興旺酒店】副本相同，【育英綜合大學】同樣是不會在通關結束之後被完全重置的副本，雖然一切好像都會新主播到來前恢複初始設定，但是，之前主播留下的屍體卻會被永久保留，並且無上限地堆集起來。
為了阻止屍體複蘇，反而導致副本的內部循環被破壞，它甚至會反複派出任務，讓主播們作為倀鬼，一遍遍前往那個布滿墳塚的死亡之地，並且從中取來墳土，將那數量恐怖的屍體鎮壓、迫使它們在副本進行過程中保持沉睡。
就這樣，隨著副本的反複開放，屍體在副本之中無上限地累積，直到變成了現在這樣。
溫簡言之前一直想不通，這個副本為什麼要這麼多屍體是為什麼。
直到現在。
冷意升起，溫簡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副本之所以需要這麼有屍體，是因為它在……煉屍。
黑紅色黏液是產品，看不見的怪物是熔爐。
它們畏光、沒有神智，無法溝通，隻是無知無覺地在副本的黑暗麵中遊蕩著，吞噬著遇到的所有人體——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
它們將吞掉的人類消化，將它們變成黑紅色的液體，最終再將它帶來到這裡，注入人工湖中。
而人工湖又將這些液體注入到一個又一個的皮囊中，製造出不同的倀鬼，用一根肉管與它們連接，放它們在副本中遊蕩，為自己帶來更多的屍體。
簡直就像是一個自我運行的生態循環。
注視著眼前紅到發黑的人工湖，以及湖麵上密密麻麻疊成的厚重肉管，溫簡言有些不寒而栗。
的確，從某種意義上，這個副本和【夢幻遊樂園】有相似之處，它們同樣自成世界，有一套協調的運行邏輯，但是，如果說夢幻遊樂園給他的感覺是某種設計精密的殺戮儀器的話，育英綜合大學給他帶來的感覺……
就好像是某種生物。
它是活著的。
會呼吸，心跳，會饑餓、甚至思考。
頭頂的管道是將營養輸送至全身的血管，一個個蠕動著的怪物是它的胃袋，而那在副本中徘徊著的、地位身份有高有低的NPC就是細胞，負責有序地維持著它的生命。
而他們現在正處於這生物的腹中，等待被一點點地消化溶解，變成最終會注入人工湖的養料。
“……！”
溫簡言一個激靈，他不由得甩甩頭，好讓自己重新專注下來。
現在不是自己嚇自己的時候，他還有彆的事情要做。
溫簡言伸手摸摸自己口袋裡的地圖。
根據紙張的材質、大小、以及不規則的邊緣，這張施工圖這應該是王妮從圖書館裡的文件中撕下來，又夾在了日記本中給李察的。
至此，之前電影劇情中的幾處空白終於被補全了。
【育英綜合大學】的真正病灶並不是體育館裡的遊泳池，而是與此相連的人工湖，而所謂“校長”的真正目的，顯然是通過這些“水”。
和他一樣，李察同樣得到了施工圖，自然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他本該將兩處一齊摧毀的。
可是，在將體育館點燃之後，李察卻在愛人複活的誘惑之下放棄了行動。
體育館被點燃，校方自然難辭其咎，計劃必定流產，但是，身為根源的人工湖卻仍舊保留了下來。
正因如此，副本才會成立。
而在被製造出來的優越條件——夢魘的培養皿——之中，【育英綜合大學】持續生長、壯大……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個畸形的龐然大物，甚至已經遠超預期。
溫簡言蹲下身，視線落在麵前的湖水上。
漆黑的水麵平靜如鏡，倒映著他微微模糊的臉孔。
他回憶起電影的【第三幕】。
小男孩上前一步，緩緩抬起握緊的雙拳，向著麵前的黑暗遞去，緊接著，畫麵切換，他彎下腰，俯身把腦袋埋到了黑暗中，身體有規律地起伏著。
咕咚、咕咚。
根據姿勢來看，李察當時喝下的，應該就是這個人工湖內的湖水 ，而溫簡言先前在盥洗室內見到的屍體，則屬於之前某輪中死在那裡的主播。
雖然死亡場所不同，但死亡模式應該是相同的。
溫簡言回憶起盥洗室內屍體的慘狀。
高高鼓起、因灌滿水而被撐得透明的肚子，對應的應該就是李察喝下湖水後在腹中所“培育”的鏡像，不過，由於副本尚未異變，所以主播的死狀始終停留在了破腹的前一刻，既然如此，那電影影像中，小男孩遞出去的雙拳中，握著的應該就是……
溫簡言像是想到了什麼，伸手向著口袋中摸去，很快，他掏出了一雙渾濁的死人眼珠，黑洞洞的瞳孔暗淡無光，無聲地在掌心中滾動著。
他將那兩顆眼球舉起，平放至麵前。
深吸一口氣之後，溫簡言睜開了雙眼，透過眼球向外看去。
下一秒，視野被染得通紅。
周邊的所有一切都像是被加上了一個深紅色的濾鏡一樣，看著令人毛骨悚然。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湖麵上，卻不由得一怔。
但詭異的是，那原本漆黑如墨的湖麵卻並未變紅，發而變成了一種……澄澈而透明的顏色？
……這倒是真的很意外。
溫簡言沒想到，最為異常的湖水，在紅色眼球的注視下，居然反而呈現出了正常的狀態？
忽然，耳邊傳來了係統提示音。
“叮，檢測到主播來到特定區域並取得特定道具，請問是否消耗道具，並且激活特殊狀態？”
溫簡言愣了愣。
對了……之前橘子糖曾經告訴過他這個，部分特定道具在本副本內會有特殊效果，他原本以為自己用眼球來尋找痕跡就已經算了，沒想到，真正的特殊效果居然是會有係統提示的。
他定定神，回答道：“是。”
下一秒，掌心中的眼球消失了，但是，紅色的濾鏡卻並未消失，溫簡言看到，自己視野右上角出現了一個十五分鐘的倒計時。
14:59
耳邊，係統的提示音再次響起：“特殊狀態維持時長為十五分鐘，結束後會有一小時的冷卻期（本副本內，特殊道具不會消耗）。”
原來是這樣。
溫簡言眨眨眼，倒也沒有太振奮。
雖然現在行動起來更方便了，也不用再擔心會有什麼副作用，但是，一小時的冷卻期未免有點太長，尤其是在第三學年已經接近結束的時候……
一個小時之後，畢業典禮都開了！眼球所帶來的特殊狀態估計也很難再派上用場……
總體來說，有得有失吧。
溫簡言垂下眼，再次看向麵前的湖水，忽然，在視線掃過剛剛那怪物沒入湖水的位置時，他忽然愣了愣，不由得上前了一步。
等一下，那是……
透明的湖水間門，隱約可以看到一線白色，像是一條直直通向下方的階梯。
“？！”
溫簡言瞪大雙眼。
那裡可以下去？？
十五分鐘的倒計時不等人，溫簡言來不及思考太多，便大步跑了過去。
那階梯很窄，隻有差不多兩人多寬，隔著清澈的湖水看去，還在隨波微微搖晃著，猶如鏡花水月，海市蜃樓。
溫簡言試探性地向著階梯邁出一步，本應該踏入湖水的左腳卻並沒有感受到涼意，恰恰相反，他的腳底踩實在了階梯上，像是行走在陸地上一樣。
【誠信至上】直播間門：
“？”
“？！”
“我去！還能這樣？”
“我猜這個應該就也算那雙眼球的特殊效果之一吧？如果沒有它，誰能看到這下麵居然有樓梯啊？”
伴隨著溫簡言一步步向下走去，透明的湖水向著兩邊分開，留下一條乾燥的道路。
像是摩西分海，詭異又神性。
很快，青年沒入了水麵之下，徹底消失了，在正常的視角之下，漆黑的湖麵一派寧靜，猶如深井般波瀾不驚。
溫簡言拾級而下。
雖然在死人眼珠的特殊效果之下，身邊的湖水是透明的，但是，隨著他越下越深，光線也開始逐漸變暗，隻有頭頂的湖麵還隱約透出一線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