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弧形穹頂上的白熾燈好像被某種不知名力量乾擾, 開始劇烈地閃爍。
黑暗無聲無息地自演講台方向鋪陳來開，即便體育館內的另外一半區域仍然亮如白晝，但另外一半卻暗如午夜。
陰冷的氣息湧動, 嬰兒詭異的笑聲疊加。
好似鬼門大開, 活人勿近。
下方，陰冷的狂風捶打在副校長的身上，他那被吹到變形的臉上神情猙獰, 陰沉得好像能擰出水來。
他死死地盯著台上。
在那恐怖漩渦的核心，站著一個麵容蒼白的青年。
襯衫的衣角無風自動，無窮無儘的怪異影子在他身後的黑暗中生長、蠢動、喧囂……
像是簇擁著它們的新王。
【00:17】
謊言的失效還剩最後不到二十秒。
一旦倒計時結束，屬於他“自己”的背影就在再次出現，到那時，原本陷入停滯的同化進度也會重新開始，事態將真正無法逆轉。
但如果畢業典禮能提前結束, 副本就能提前關閉，尚未被完全同化的“校長”本人也能自動脫離。
沒錯，早在吃下謊言之果，啟用自己天賦的一瞬間，溫簡言就已經給自己想好了後路。
溫簡言喜歡活著。
哪怕折斷自己的每一根骨頭、燒儘自己的最後一滴血, 他也要惡狠狠地活著。
他想活。
……那就必須速戰速決。
溫簡言垂下一雙眼, 視線淡淡壓了過去。
“去。”
下一秒, 黑暗如劍影般瞬息而至，毫不留情地撲向不遠處的副校長。
“嘻嘻！”“嘻嘻！”
媽媽讓我殺了他, 媽媽讓我殺了他！
咬下他的肉！喝下他的血！碾碎他的骨頭！剜出他的眼睛！把他的死亡獻給我至高無上的母親！
殺了他, 殺了他！
鬼嬰的如同潮水般將副校長淹沒。
“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自下方傳出，縫隙間，是副校長扭曲猙獰的麵孔, 喘息中夾雜著斷骨的恐怖聲響：“不、不行，唯獨這個，絕對不行——”
溫簡言現在雖然通過天賦短暫竊得了校長的權柄，但是，規則仍然是定死的。
嚴格來說，在副本結束之後，副校長才會退居二線，將學校的控製權交出，也就是說，雖然溫簡言現在已經變成了校長，但是，依然需要副校長來宣布畢業典禮的結束。
正因如此，他才會是在場唯一一個無法被校長“臨時身份”徹底壓製的存在。
他能嗅到溫簡言身上的不對勁，也能做出抵抗。
【00:15】
還剩十五秒。
溫簡言忽而笑了一聲：“異源不行，那同源呢？”
還在掙紮？
那就用壓倒性的鐵腕碾碎它的抵抗。
讓它承受不起，違抗不得。
青年漆黑的眼底笑意閃爍。
他輕飄飄抬起手，下一秒，不遠處學生會的成員、社團的成員同時扭過頭，一雙雙空洞的眼珠裡閃爍著瘋狂的神色，齊齊向著副校長的方向看去。
在他們的雙眼深處，燒灼著對取悅新神的強烈渴求。
母親在呼喚。
它們願意付出一切，隻為了讓祂展顏。
為了永遠依偎在母親的身邊，被祂的慈愛庇佑……愛我吧媽媽，信任我吧媽媽，使用我吧媽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一刻，原本被副校長支配的整個世界，此刻卻全部開始反過來侵害他。
即便能力不同，等級相異，但它們都是來自於同一個副本，從同一個子宮內孵化……也就是說，隻有它們才能真正地傷害到他。
無法違抗。
無法抵禦。
甚至無法掙紮。
與此同時。
直播間裡的每一個觀眾、在場的每一個主播都屏住呼息，震驚而呆滯注視著這一切。
這幾乎是在整個夢魘史上都從未出現過的場景。
一個人類。
區區一個人類。
卻以一己之力竊取神明權柄，將整個副本都玩弄於鼓掌之中，最後居然反過來壓製住了整個副本之中最大的boss……
而且，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
碾壓局。
【00:12】
倒計時十二秒。
“我、宣布……”
在無數瘋狂影子的覆蓋下，終於傳來一道窒息般的聲音，打破了這死一樣的寂靜。
麵對無法違抗的恐怖強壓，它最終還是投降了，將控製權交了出去。
“畢業典禮……到此……結束。”
在副校長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似乎都跟著震動起來，早已布置於體育館禮堂內的禮炮齊鳴，無數彩屑紛飛，似乎在歡慶。
——恭喜畢業！
伴隨著紛紛落下的彩屑，在場所有主播的耳邊也都響起了熟悉的係統聲。
【育英綜合大學主線任務已完成，解鎖度達百分之百，副本關閉中……】
【10、9、……】
與此同時，【誠信至上】直播間整個沸騰了：
“啊啊啊我草！！”
“啊啊啊啊！！！畢業了畢業了啊啊啊啊啊！”
“主播的天賦呢？還剩多少時間？”
“啊啊啊我數了！正好比副本多一秒！！一秒！！！”
“我靠我靠我靠，見證曆史！！！太他媽的牛逼了我草！”
“先是卡bug竊奪神位，然後是雷霆手段，高位碾壓，強迫副本提前結束，在把所有人救出來的同時又讓自己全身而退……我徹底失語了，真的，失語了。”
“什麼叫大獲全勝！！什麼叫絲血反殺！！這他媽才叫贏啊！！！”
主播們聆聽著係統播報聲，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來。
這……該不會是做夢吧？
雖然他們對現在的狀況已經模模糊糊有所猜測，但是，當猜測真的應驗時，他們還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錯愕茫然的神情。
這個副本……要結束了？
他們贏了？
勝利來的如此突然，令他們都有種不真實的飄飄然。
主播們的視線不由主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演講台上。
在那無窮無儘的黑暗之中，青年無聲站著，一張蒼白的臉上溶於背後的陰影之中，周身氣息陰冷恐怖，不似活人。
——是他做的。
結論看似荒謬，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但即便如此，這個認知還是不由自主的烙進了腦海之中，無論如何都洗不清、剜不掉了。
無論如何，他們都成功畢業了。
沒有拋起的學院帽，沒有歡聲笑語，在無邊無際的紛紛紙屑下，隻有大戰過後無窮無儘的疲倦和放鬆。
終於要離開這個噩夢般的地方了。
不遠處，陳澄哼笑一聲，手中的漆黑唐刀隨即消失。
他抱臂而站，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溫簡言身上，輕輕咂舌一聲：
“……嘖，居然是被救了。”
雨果一言不發地掐滅煙頭，眼皮抬起，沒有向著溫簡言看去，一雙鐵灰色的雙眼反而看向了虛空之中。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似乎並沒有顯得多放鬆。
耳邊，倒計時仍在繼續。
【5、4……】
此時此刻，直播間內的觀眾們正在瘋狂慶祝，鋪天蓋地的積分禮物在直播間內刷屏，一舉將直播間的人氣推到了最頂峰，直播間內，【誠信至上】直播間被高調地砸上了夢魘的在線打賞和在線人數的實時總榜首——
這可不是一個能隨隨便便達到的位置。
在這個地方，隻要主播願意開啟積分消耗模式，自己的直播間會被推送給每一個觀眾——無論是在線的、還是不在線的。
一般來說，夢魘直播間內，一次直播開啟的在線觀眾比例隻有20%-40%，一旦獲得了這樣的推送機會，就相當於給了主播一個將曝光擴散數倍、將影響力推廣向所有觀眾的機會。
但是，這樣的集體狂歡隻持續了短暫的幾秒。
【33333333】
倒計時突然開始卡殼，單調重複的播報聲顯得十分詭異，平直地在眾人耳邊回蕩著，像金屬器具一樣刮擦著他們的耳膜。
“……！”
所有主播都不由一驚。
怎麼回事？
溫簡言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他微微一怔，視線落在虛空之中。
雖然副本關閉的倒計時卡住了。
但謊言之果的倒計時卻仍在持續。
【……2、1】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
“怎麼回事？”
“副本關閉的倒計時怎麼停了？”
“是主播卡的bug太多了，把副本的cpu燒了？”
“不，不是……這種情況我好像有點印象……”
“？？？”
下一秒。一條彈幕緩緩淌過，每個字眼都血腥沉重。
“——是夢魘開始乾預了。”
倒計時結束。
【33333——】
耳邊，被乾擾的倒計時仍在持續。
謊言之果已失效。
在失效的瞬間，那道熟悉的背影幾乎是立刻就出現在了眼前，陰冷、熟悉、肩膀上頂著那張已經轉過了百分之九十的臉孔，那雙空洞詭異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身後的溫簡言，和他猶如同一個模子裡複刻出來的身軀之中傳來了無窮無儘的拖拽力，像是黑洞一樣拉扯著他，將他向著深處拖拽。
倒計時重新變得正常。
【3、2……】
溫簡言看向虛空之中，還麵無表情的臉上拉扯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玩不起是不是。
他點開直播界麵，指尖一動，掌心之中再次浮現出了一隻血紅色的、半透明的蘋果。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去？”
“我靠，主播這是準備跟直播間死頂了！！！！”
“對啊，我差點都忘了，主播之前也一直都刻意壓著沒有使用天賦，手頭可不隻有一個蘋果！如果他想，就還能繼續頂！”
還剩兩顆。
頂多能頂兩分鐘。
溫簡言的雙眼死死盯著那道背影。
但是，如果夢魘真的鐵了心的想玩臟的，他就算有十顆蘋果也頂不住，畢竟，夢魘可是能將時間無限後拖的。
不過，他的目的不是這個。
直播間內。
“他媽的，夢魘你是真的吃相難看，人家贏得光明正大，結果就玩不起了？玩不起彆玩？”
“我雖然喜歡看主播被虐殺，但是你平台這麼欺負主播是不是過分了？”
“吐了，這樣我真停氪了。”
“停氪！停氪！”
夢魘拖延一秒是能解釋的通的，畢竟副本是能受到乾擾的，但是，倘若這個時間提升到一分鐘呢？
兩分鐘呢？
還能被當做是隨意掩飾過去的意外嗎？
溫簡言盯著虛空，將蘋果送至唇邊，嘴角揚起一絲淺笑。
【觀眾至上】
不是嗎？
既然如此，我就拚上自己讓自己異化的代價，那就看你能不能真的頂住來自觀眾本身的阻力吧。
在他下口之前，忽然，那道背影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乾擾，陡然再次陷入停滯，不再後退。
嗯？
溫簡言目光一動。
忽然，耳邊傳來“叮”的一聲，熟悉的金屬機械音響了起來：
“尊敬的夢魘直播間簽約主播，您好！”
呦，不裝死了？
溫簡言的眼珠微抬。
“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我們在本次直播中檢測到了您的部分違規操作，由於您對於天賦的異常使用，乾擾到了本副本的核心規則運作，因此而導致了副本的異常狀態。”
“非常抱歉影響到了您的正常通關，但副本核心構架危在旦夕，此次處理實屬被迫。”
“不過，出於對您的人道主義關懷，我們將為您做出一定的通融，您於天賦生效期間下達的三條命令，您可擇一保留，請謹慎選擇。”
三條命令？
溫簡言一怔，幾乎立刻回憶起自己剛剛說說過的話。
第一條：“停止攻擊。”
第二條：“撕毀所有的返聘合同。”
第三條：“畢業典禮立刻結束。”
第一條無論保留不保留都無所謂了，主播已經不再受到攻擊。
第三條如果不保留，溫簡言一定會被那道背影吞噬，徹底成為被這個副本孕育而出的新校長、【世界之母】神格的真正載體。
可是……如果保留第三條，不保留第二條的話……
所有被撕毀的返聘合同會恢複，並且重新生效。
溫簡言站在原地，忽然覺得有些荒謬。
什麼“人道主義關懷”？
他抬起雙眼，冰冷的視線投降虛空。
這他媽是威脅。
毫不掩飾的威脅！
要麼你留下，要麼你的隊友留下。
“……”
在這一瞬間，身邊都好像陷入了死寂。
時間停滯。
地球停止轉動。
背影一動不動、倒計時一動不動。
像是蓄勢待發的弓弦，等待著溫簡言做出決斷。
“…………”
溫簡言的視線一動，落在演講台下方，輕飄飄地從那幾人的臉上掠過。
他掌心一鬆。
血紅色的蘋果化作光點，消失了。
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雙眼愜意眯起，臉上露出微笑。
他仍是那副吊兒郎當，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好吧。”
“當個神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