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被一劍劈成兩段,落地時半截人身消失不見,變回了蛇身,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吐著猩紅的蛇信子,發出淒厲的嘶嘶聲。
與它相呼應的是原本在屋裡暈著的中年人。
布陣前,長鬆宗那幾個弟子將昏迷不醒的中年人安置在了屋裡,此時他骨碌碌地從床榻上滾落,仰起頭來睜開眼。
眼白渾濁泛黃,黑色瞳孔變成了豎瞳,嘴裡發出含糊的嘶嘶聲。
他沒起身,軀體緊貼著地麵,像蛇一樣扭動著,往屋外爬去,形容怪異可怖。
雲暮歸毫不遲疑地抬手,沈微雪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衣擺:“等等!”
那中年人並不是妖物,隻是之前曾被蛇妖附過身,妖氣沒驅散,受了影響,才會口音古怪,行為失常。
雲暮歸這一劍下去,那可真要坐實之前的殺人黑鍋了。
雲暮歸手腕一定,動作一頓,他垂眸。
明明沈微雪的力道不重,輕易就能掙脫,可當他低頭看見沈微雪清滿是擔憂焦急的眼神後,那劍便刺不出去了,任由中年人匍匐到蛇妖身邊,被半截蛇尾纏住。
沈微雪在擔憂什麼?
雲暮歸漠然地想,總歸不是擔憂他。
腥臭血液漸漸流淌過來,快要沾到沈微雪衣擺。雲暮歸瞥見那猩紅,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他遲疑了一瞬,將長劍換了左手拿著,手腕一轉,握住沈微雪的手,擺足了乖巧徒弟的架勢:“師尊。”
沈微雪神經緊繃坐了許久,有些腿麻,隻是礙於麵子不好開口,雲暮歸扶他,他便若無其事地搭著對方的手,趁機借力站起。
蛇妖既死,中年人昏迷,四周一片寂靜。
沈微雪想起方才自己信口胡說字字鏗鏘的“不舉”,忍不住頭皮發麻。
他有心安慰自己,那會兒蛇妖還設著障眼術,隔絕了外界的感知,也許雲暮歸並沒有聽見。
但他又有點懷疑這蛇妖的本事,一劍就被劈死了,這怕不是條菜花蛇成精吧,那障眼術真的有效嗎。
然而他也不可能去問小徒弟到底有沒有聽到。
更不可能去扒拉著小徒弟說,乖徒兒你彆聽為師胡說,為師舉得很,力能扛鼎。
沈微雪尷尬了一會,見雲暮歸乖巧而立,沒彆的反應,定了定情緒,決定當無事發生。
他隨意鬆開手,上下打量了一下雲暮歸,鎮定道:“沒受傷吧。”
話是疑問句,語氣卻很篤定。
畢竟是這世界的親兒子,區區蛇妖,哪能傷得了他。
果不其然,雲暮歸很快搖了搖頭:“弟子沒事。”
他垂下手,指尖不自覺地撚了撚,覺得那上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冰涼。
沈微雪舒了口氣,他左顧右盼,沒見到那幾個長鬆宗小弟子,也沒聽見什麼動靜,疑惑道:“其他人呢?”
——還在屋外暈著呢。
那四個小弟子從蛇妖的障眼術中清醒過來時,臉色都及其難看。
障眼術不是失憶術,他們很清楚地記得方才的經曆——布好陣後,他們分立四個方位,各自掐訣護陣,隻等著那妖物被誘餌引出來,一網打儘。
然而沒過一會,他們各自看見了一位妙齡少女朝他們走來。
少女貌美如花,聲音柔媚,見了他們也不害羞躲避,反而迎上來,嬌聲細語百般挑逗,還動起了手。
那幾個小弟子年紀不大,正值青春躁動期,經不起誘惑,更不忍心拒絕一個嬌弱少女,很快被擾亂心神,法訣有所鬆懈。
再後來,他們也不知怎麼的,都喪失了理智,在少女的刻意引誘下,把彼此當死敵,扭打成一團,打紅了眼,直到蛇妖死去障眼術失效,他們才齊刷刷暈倒。
被雲暮歸接來冷水潑醒時,猶自倒成一團,衣衫淩亂,十分狼狽。
丟了個大臉,幾人都很羞恥。
肖齊受的打擊尤其大,他本想借此事揚名,結果妖物沒殺著,反而被玩弄了一場,最後還被最看不起的半妖潑了滿身水,臉麵丟儘。
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站著,聽中年人講述事情緣由。
中年人被冷水潑醒時,一睜眼看見纏著身上的蛇尾,差點沒當場再暈一次。
不過隨後他看見雲暮歸冷漠的神情和手裡沒潑完的半盆水,還是沒敢暈,哆嗦著將那蛇尾掰扯開,連滾帶爬地跑到最遠的角落裡,抖索了許久,才磕磕巴巴地開口。
佘鎮原來不叫佘鎮,而是叫蛇鎮,原因是離鎮子不遠的山林裡,生活著許多野蛇。
蛇肉鮮香,蛇眼蛇膽蛇蛻……皆可入藥,價值極高,故而蛇鎮的人常常去山裡捕蛇,處理好後高價賣出,大賺一筆。
久而久之,山裡的蛇幾乎滅絕,剩下的變得極為狡猾,難以抓住。
於是蛇鎮的人仿照古書,砍回來粗壯木塊,用特殊藥水浸泡,泡足四十九天,直到木塊變黑,長出無數瘤子,再將之取出,放到山裡。
野蛇很喜歡這氣味,見四周無人,大膽地遊走出來,盤在木塊上,啃咬上邊的瘤子。
然而那瘤子裡都是泡進去的特殊藥水,對野蛇有極大誘惑力的同時,也存在極大毒性。野蛇啃破了瘤子,很快就會悄無聲息死去,死後軀體仍舊柔軟,保持著生前盤木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