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一本箋紙製成的小冊子, 算不上記事本,隻是小兒塗鴉玩之物,顯然是擔心忘記, 倉促匆忙間抓了來記事。
上麵紙頁已經泛黃,大概是放置的地方潮濕, 裡麵的墨跡大都暈散開了, 上麵尚算工整卻沒什麼力道的兩排字跡隻能隱隱分辨出。
“成王禦極, 繼妹為後,姐慘死父手。”
“奪成王為夫, 改落水局麵, 姐妹交換命運。”
陸慎拿過冊子,視線掃向那兩行字, 目光陡然一凝,最後停留在繼妹為後幾個痕跡相較重的字上, 捏著紙業的手指寸寸撚下,不過一瞬, 那一頁紙箋便裂爛開,撚出了紙沫。
這便是她的君既無情我便休?
她知道多少,是經曆過, 還是窺探了前世……
陸慎心頭沉沉, 他攥著冊子的手垂至衣擺,指間無數紙沫簌簌飛散落下,眸中暗色浮湧幾番交織變幻。
“從這上麵可以看出,成王妃似乎奪了原本屬於夫人的命運。”
陸良見陸慎寒著一張臉, 一直沒說話,不得不迎著頭皮開了口。
說完,他又小心的看了眼陸慎, 見他沒有發怒,也沒有阻攔和發問的意思,他才大著膽子繼續稟告道:
“據素錦所說,夫人之前一直被李貴妃帶在身邊養,十二歲前與成王一直往來密切,那時宋府上下,包括宮裡,實際都認定了未來的成王妃是夫人。”
“但在成王十六歲生辰後,他和夫人就漸漸疏遠,幾乎沒了往來,反而對成王妃額外上心,精致禮物和各式補品不斷。”
“沒多久,他就到太後跟前提了要娶成王妃一事。
成王妃那時在京中名聲初顯,又曾於佛寺得了太後好感,加之成王態度堅決,太後沒多猶豫便同意了。”
一字一句低聲回稟的話就似一塊塊大石狠狠砸落在陸慎心上,躁戾和不甘自心底滋生狂卷,讓他幾乎壓製不住。
他不由煩躁的將視線投向了窗外,院外白茫茫的一片,隻那墜了些許點綴的臘梅樹,成了唯一的亮眼風景。
染著殘雪的銀白臘梅傲然挺立在枝頭,與剛換上的豔紅點綴交相映襯,看起來錯落有致的喜慶,卻又不掩了梅的風骨,可以想見布景主人的用心。
眼前閃過她黏他時的璀璨嬌顏,他黑漆如潭的眸裡終於又掠起一道暖色。
他不該如此,他確信,如今她心裡有他……
最終,陸慎眼眸微闔,長睫打下兩道陰影,掩住了眸底翻滾狂滋的紛雜情緒。
“人當真有前世今生?”
又過了一會兒,陸慎似自語又似不信的沉沉問話響起在屋內。
“這,應當有吧,其實成王妃的情況,自素錦招的信息和我們查探到的,倒是像走過奈何橋喝的孟婆湯失效,十歲後突然有了上一世的記憶一樣。”陸良想了想,謹慎的答道。
“屬下當時得到這消息時,也挺驚訝。”
“這麼說,成王禦極,是未來走向?”
陸慎說這話時,聲音平緩,卻莫名令人膽寒。
“這.......”
陸良猶豫了,他自十二歲起就跟在了陸慎身邊,至今已經十二年,對靖武侯府的情況很了解,也知道這些年陸慎所做的籌劃,他並不打算歸順任何帝王。
若成王當真禦極,對他們情況是十分不利的,畢竟如今的成王已經揚名天下,除了軍權,他什麼也不缺。
“區區一個女子,都膽敢篡取彆人人生,你說,本侯可能改變這一走向?”
陸良渾身一震,他猛地抬頭看向陸慎,就見他已經轉過頭看向了他,目光看似平靜,似乎隻是在問一個友人意見。
但陸良卻從他冷然淡漠的神色裡窺察出了他大權在握,睥睨天下的傲然氣勢。
陸良看著,不由自主的道:“屬下誓死追隨爺。”
“你的忠心,本侯從來就沒懷疑過。”陸慎看他一眼道。
“本侯隻是在問你,以你來看,改變這一走向的可能性多大。”
陸良聞言,臉上罕見的出現了一絲窘意,他思量一番,最終道:“以屬下看,目前勝算應當在五五。”
“這些年,北地已經儘在爺的掌控之中,兵力遠超西北嶺南,再加上萬三等人經營得當,已經富比大魏,我們手中的情報網,暗營也在日益完善擴大,這些都足夠支撐爺您的計劃。”
“如今我們唯一的問題,是爺您被太後與寇家毀掉的名聲,以及師出無名......”
陸慎聽完,不置可否,也沒多說什麼,隻冷聲吩咐道:“去信給塚先生,說計劃有變,來京商議。”
陸良精神一振,立即應諾:“是!”
“將成王妃未卜先知的本領傳出去,如此本事,陛下不給封個國師可不行,成王府的風頭,到底還不夠盛,我們得助一把力。”
陸良神色一閃,幾乎瞬間明白了陸慎的意思,當即道:“屬下馬上去辦。”
“關於夫人,素錦還說了些什麼?”
陸慎問道陸良,又瞥了他一眼:“儘數說便是,不必藏著掖著,本侯不會遷怒於人。”
陸良的心思被陸慎一語道破,他臉色微變,趕緊將知道的都一一稟告道。
“素錦說,夫人之前在宮中似乎惹下了大禍,險些被宋老夫人一碗湯藥送上路,待太後賜婚懿旨下,才保住一命。”
陸慎聞言,臉色一沉,他眼裡殺意驟起:“還有呢?”
陸良明顯感受到四周煞意聚起,他喉嚨動了動,遲疑了片刻才道:“還有,她說夫人…夫人在懿旨下後,一直絕食不願嫁您,是因為,因為她心裡還有成王......”
“什麼還有成王?”
陸慎語氣冰寒,臉上也罕見的帶上了一抹怒容:“夫人心裡什麼時候有過成王。”
“一派胡言!”
“是,屬下也這麼認為,夫人自同您成婚後,對您的心意和好,全清暉堂上下都清楚,若是她心裡有成王,怎麼能做到這地步。”
“這麼認為還將這無用的信息說出來,你整理情報的能力還是有待加強。”
......
陸良聞言心裡不由苦笑,這還叫不遷怒,隻怕今日之後,他的任務能一堆接一堆了。
“屬下知罪。”
“素錦知道得太多了,儘快處理了吧。”
“是。”陸良應道,似想到什麼,他又問了聲:“那夫人那裡?”
陸慎聞言,猶豫了片刻,最終道:“如實稟告人已經死了的事就行。”
“屬下知道了。”
“嗯,另外派人去信給李貴妃,告訴她,本侯會替李府解決掉李郚惹下的滅頂麻煩,但本侯要知道,當日夫人在宮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陸慎說著,腳一動幾步去了書架邊,打開暗格,拿出那個楠木刻藤枝匣子,遞給陸良:
“這個交還給李貴妃,告訴她,這礦本侯已派人勘探過,李家可隨時派人開采,本該給北地百分之三十的稅,本侯也不收了,算是本侯的聘禮。”
說道這,陸慎頓了頓,才繼續道:“本侯隻有一點,今後夫人的娘家是李家,而非宋家。”
“這......”
陸良捧著手裡的東西,眼神有些複雜。
這可是座礦啊,雖說地址是當初李貴妃為讓爺娶夫人拿出誠意提供的,可這礦山是侯爺名下的,如今竟然要白白送出去,連稅都不收了。
“你有意見?”
陸慎見陸良站著不動,微利的眼神掃他一眼。
陸良頓時頭皮一麻,他一個激靈,立即道:“不,屬下絕無異議,這是應當的,爺您娶的是本該為後的人,便是許以江山,都不為過!”
也不知是他哪句觸動了陸慎,陸慎微擰的眉頭鬆了下來:“去辦吧,本侯要靜一會兒。”
“是,”陸良應了一聲,注意到屋子裡昏暗,外麵天色也暗下來,不由又問道:“可要點燈?”
“不必。”
陸良聽後,也不敢再出聲,安靜的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屋內恢複靜謐,陸慎去關了窗,幾步到了炭盆邊,將手中攥得起了皺的冊子,扔了進去。
昏黃的紙頁遇到燒紅的銀碳頓時起了火苗,火焰通紅,紙頁漸漸化為灰燼。
陸慎盯著那團灰燼,眼裡原本潮湧的暗色,終於徹底歸為平靜。
不過是為後。
嫁給了他,便是為皇又如何......
隻要,他的有生之年,她心裡能一直有他。
從此,隻有他。
——
宋蓁回到內院,就沒閒著,她先是回憶了下書裡的內容,再理了理陸慎中毒的時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