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女人叫苗蕎花,四十多歲的半老徐娘,也是村裡出了名的能說會道的巧嘴女人,她之前想說給傅存海的女人,就是她娘家的姨表妹。
苗蕎花的男人姓嚴,方麵大耳,一身肌肉疙瘩,乾活是一把好手,卻是個麻子臉,外號就叫嚴大麻子。嚴大麻子雖然是個粗人,卻是個通世故的,聽說了苗蕎花的打算,瞪著雄山羊般的眼珠子,葷素不忌的一通吼,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
“你眼睛頭長歪瘸了!就存海哥這人品樣貌,哪個不說好,要是想再找,早幾年火氣旺的時候,早找了,娃崽都能搗鼓出來兩三個了!還等這麼些年,吃你家那個姨家妹的老桃?你當你那姨家妹是花兒樣鮮,人人都想摘啊!趁早滾蛋,再敢瞎咧咧亂牽線給老子結仇,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鄉下地頭,很多男人都憋著火氣,一言不合就喜歡把婆娘揍得嗷嗷叫,屋頭最少不了打來罵去的哄鬨聲,苗蕎花雖然長了一張巧嘴兒,叭叭起來能把男人說得潑煩,跑到曬場上悶頭抽煙,眼不見心不煩,但每次男人瞪起血紅的眼珠子,掄起那雙鷹爪似的大手,她也就慫了。
苗蕎花雖然心有餘悸,但還是梗著脖子,和男人嗆聲道:“看你那個凶神樣兒,飽漢不知餓漢饑!家裡沒個女人怎麼成,不說你們男人的那點子褲(dang)事,就說他家這麼些年了,敬疆一年年在部隊不著家,就阿橋一個12歲的娃,連口熱的都吃不上,男人出門下力,哪裡來的狠勁兒?”
直說得嚴大麻子吹胡子瞪眼,喘著粗氣,差點就要真的給她來一火色……
上回的事情因為瞧見男人真動了怒,苗蕎花沒敢再造次,心裡雖不服氣也隻能歇了,而這次,之所以又沒眼色的跳出來,原因有二。
這第一,今兒一大早,嚴大麻子一夥壯勞力,就跟著會計到公社供銷社買肥挑肥去了,老話都說了,“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男人不在場,苗蕎花說話做事就沒了顧忌;
這第二,她想保媒的這姑娘,是她娘家生產隊隊長家的,在她看來,這門親不管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兩家都合得很。之前她回娘家,隊長婆娘見著她,隱晦地詢問了幾句時,她就生出了這個心思,奈何傅家沒個女人,之前傅存海就給她看了一頓好臉色,她原本還在想主意呢,傅敬疆回家了,這可不就是天助我也嗎?
苗蕎花腦子轉得風塊,一番冠冕堂皇的開場白說完,正想著大包大攬,把這做媒的事情給砸瓷實了定下個板板來,奈何傅存海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營陽縣是實打實的革命老區,紅色蘇維埃,新安公社當年也是紅軍安過營紮過寨轟轟烈烈鬨過革命的地方,這地方的石頭硬得很,鑽子上去火星四濺,從小在這裡臉朝黃土背朝天長大的傅存海,就和這裡的大青石一樣,心如磐石,說一不二,吐口唾沫都是釘,可不是那種為了所謂的麵子情而跟人打太極活稀泥的溫湯水。
大麻子這逑不圇吞的碎嘴婆娘,這是把他們父子當成香餑餑了,瞧他們的那個眼神,比當年那些跑江湖的遊醫賣的狗皮膏藥還黏糊,他生平最不耐煩的就是這種鬼扯婆娘,能讓她趁機貓兒抓糍粑樣黏上來?
去他媽的三十三喲!
於是,傅存海眉毛一揚,眼睛裡噴出噬人的青光,臉色像灶膛裡的灰一樣,黑乎乎的,整個人往前一站,就像一座威嚴的鐵塔,火力全開地噴射他身為隊長的威風:“吵嚷嚷個啥!活路兒都不做了!一個個的,就會生產隊裡磨洋工,自留地裡打衝鋒,休息夠了,就滾回去出工!老話說了,人勤不富也飽,人懶不死也餓,哪個再敢囉裡囉嗦地閒碎嘴磨洋工,明後兩天就連著去公社挑肥!”
這年頭,有句順口溜是這麼說的:“一等人是支書,老婆孩子出氣粗;二等人乾支委,老婆孩子跟著美;三等人當隊長,想跟誰嚷跟誰嚷”,傅存海一番嚷嚷下來,世界頓時安靜了,再加上去公社挑肥可不是個好活計,隊裡沒有馬車,挑肥那是真正用腳底板,一擔擔挑回來的,兩個小時的山路,再加上這鬼天氣,夠嗆得很,所以以往這個活計,都是各家各戶輪流來的,就算是10個滿工分也沒人去搶。
傅存海發完威,所有人蔫著尾巴,屁都不敢吭一聲的乖乖歸隊了,看得傅敬疆一陣好笑,不過,他也看得出來了,父親這是再幫他解圍呢!
傅敬疆對父親笑笑,拍了拍手提袋,道:“我給您帶了兩瓶好酒,西鳳。”
傅存海眼睛一亮,兩隻蒲團大掌興奮地互相搓了搓,大有摩拳擦掌之勢,跟著乾咳了兩聲,才道:“臭小子!算你還有良心!行了,趕了一路,先回去歇緩一番,有話咱父子倆晚上才說。阿橋在坡上放牛呢,那小子想你想得緊著呢!”
說完,他一個轉身,背著手大步朝地頭走去,下巴頦迎著日頭翹得老高,那高大魁梧的背影,帶著十萬分的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