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覺得,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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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鴉雀無聲。
最後,還是三叔公咳了一聲,先發了言。
“雖然說這是小靈子遞上來的,但隊長剛剛也說了,這是人家傅同誌部隊農場的經驗,所以,我覺得,可以試一試!我們坡南隊,也和人家隊一樣,年年種田下地,哪個不是天天淌一頭一身的汗,肩膀皮磨出了一層又一層,還窮得水洗一樣。”
“人家生產隊,每天工分1毛5到3毛,我們隻有8分到1毛5,收成不好的時候,五分都難得,還不是這孬地鬨的,都說人挪活,樹挪死,再不挪一挪,即使熬到骨頭渣子變成了土,也是‘玉米上了吊,穀子睡了覺,豆子放了炮,棉花穿了孝’。”
會計李國勝是個比較嚴謹守舊的人,聽到這番話,眉頭皺了皺,沉吟半晌,方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都說另盤新灶好燒火,這話不假,但畢竟沒人做過,我就怕像當年修的那檔子梯田一樣,田倒是開出來了,卻是山勢太高,雙季稻下泥,長不出結實的稻子來,到頭來,不但瞎子點燈白費蠟,還破壞了地。”
他剛說完,就有人跟著附和點頭,心有嘁嘁,其中就包括蘇莽子的阿爺。
他們都是經曆過那段浮誇風的瘋狂年頭的,那幾年,公社成立野戰兵團,由公社領導統一指揮野戰工作,雖然每天乾活時看著都牛逼轟轟的,其實大多都是流於形式,隻顧任務不管是否可行,李國勝說的修建梯田隻是其中一例。
更多的,是為了所謂的“拓荒開墾”,野戰團帶領各隊社員,到處深翻土地種玉米種紅薯,最後不但收成不好,浪費了勞力,還弄得原來還算平整的土地更加不平整了,加重了鹽堿化。
這些,都是深刻的教訓。
因此,也讓他們好些人都嚇破了膽子,隻求著能填飽肚子不挨餓就成。
當然,有謹言慎行的守成派,自然也就有擁護改革的革命派,周愛國就是一個。
他當場就站了起來,粗聲粗氣地道:“雖說我人小帽子低,說話沒人理,但隊長既然喊我參加了這個會,那我就說兩句。瞎子電燈白費蠟,但點總比不點好,隻要有決心,老虎也能吃到天,人家大寨都能改天換地,我們為啥不能?”
周愛國拍了拍胸脯,繼續道:“不就是一把子力氣麼,隻要隊長一句話,我帶著民兵班的突擊隊員第一個上,沒有二話!老子受夠了被譏誚一輩子抱著黑豬旗,一副背時相……”
周愛國這話一落,包括原本持反對意見的李國勝在內,人人臉色都變了又變,黑麻麻的。
顯然,這話觸到了所有人的痛處,尤其是經常去大隊、公社裡開會的楊福全等幾個隊乾……
而就在現場再次陷入沉默中時,一聲又尖又細的咒罵聲從遠處破空而來,就像老母雞炸窩一般,打破了夜的寧靜。
就連住在百米之外的蘇兆靈姐弟妹三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夭壽了!太平年頭,咋個來的棒老二土匪喲,把我娃兒打成這副模樣!個死砍腦殼的賊人,活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賤種,生個娃兒沒屁、眼,爬山摔死,過河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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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蘇兆靈正在煤油燈下,用紙板給雙胞胎剪衣服樣子,被這聲音一擾,差點就剪到了手,看得雙胞胎心臟都差點漏掉了一拍……
這可是他們的新衣服,二姐說了,她要按照縣城裡頭時興的衣服樣式,試著給他們一人裁一套白襯衣藍褲子呢,他們可上心得很!
蘇兆靈在雙胞胎的驚呼聲中,詫異地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向圍在她身邊轉圈圈的雙胞胎確認道:“這是桂枝嬸的聲音吧?猴皮筋兒被人打了?”
相較於同樣麵露困惑的兆蕊,兆康已經一個箭步朝門外衝了出去,邊跑邊丟下一句話:“二姐你們等著,我去看看!”
蘇兆靈:……
兆康的效率很高,主要也是周桂枝就沒有想著隱瞞,那罵人的話就像線頭一樣,連綿不絕,不想聽都不成。
兆康很快噠噠噠地跑了回來,高興得嘴都笑到了後腦勺,劈裡啪啦地就是一頓八卦“廣播”。
“說是猴皮筋兒他們勞改回來的路上,挨人家蒙著麻袋黑打了,莽子哥跟我說,早上大隊民兵去上朝隊抓胡老三時,他跟著去了,順道還抓了一窩賭,沒收了人家幾毛錢,不定是哪一家氣不過,下的黑手,二姐小蕊你們不曉得,桂枝嬸罵得嘴巴都冒稀泡了,玉成哥還跟我說,他們家牆壁縫裡的蠍子,都給她罵得跌出來了……”
蘇兆靈來了這麼長時間,基本上對隊裡的人,也混了個臉熟門兒清,知道兆康說的玉成哥,就是何玉秀的弟弟何玉成,他們家和猴皮筋兒家正是鄰居。
看著小家夥眉飛色舞的浮誇樣,蘇兆靈內心裡不由一陣吐槽——嘖嘖嘖,騷年,你這麼棒棒噠,沒機會去當狗仔隊,真真是太埋沒了呢!
還是那句話,對於“仇人”,聽說你倒黴了,我們自然就開心了,蘇家姐弟妹三人,對此消息自是樂淘淘,而氣急敗壞的周桂枝,則朝著隊裡東西南北各個方向,整整口吐芬芳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話裡話外的,不但把打了猴皮筋兒的賊人送進了十八層地獄,還把他的子孫後代,都輪著番兒的詛咒了一遍,待到第二天,聽聞昨晚對猴皮筋兒“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英雄”,正是站在自己跟前的大男人時……
蘇兆靈:就,心情很複雜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