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壩上稻穀黃, 風塵仆仆手拎行囊的蘇兆安,是回來參加生產隊的秋收大會戰的。
這大熱天的,人從外頭回來, 蘇家的老規矩,照例是先上一碗涼白開, 就連之前一直習慣直接灌冷水的兆康, 都在蘇兆靈三天兩頭“領袖說, 要動員起來, 講究衛生, 減少疾病, 提高健康”的碎碎念下,被迫投了降。
蘇兆安接過小蕊遞過來的缸子, 咕嘟咕嘟灌下一大缸水, 壓住了喉舌間的那串火苗後, 方才向一臉好奇的人群, 解釋了他這次回來的原因。
“縣革委會主任下鄉檢查工作, 特意對我們進行了訓話,說領袖說了,衛生工作必須麵向工農兵,我們培訓了這一段時間, 考驗業務能力的時候到了!”
“秋收生產, 農活集中, 勞力緊張,我們作為革命醫務人員,必須將衛生工作與農業生產結合起來,一方麵,要幫生產隊搞好田間秋收大會戰, 擴大勞動生產力;另一方麵,要為廣大社員的健康水平保駕護航,保證貧下中農和廣大革命群眾鬥誌昂揚地投入‘抓革命,促生產’活動中,保住秋收成果和群眾救命的口糧!”
蘇兆安說話的時候聲音鏗鏘有力,滿臉放光,仿佛打了雞血似的,把眾人看得嘖嘖稱奇。
蘇友岩讚道:“這衛生院的食堂就是養人,兆安你看你才去了不幾久,身子滋潤了,臉上也有了寶氣,整個人看上去,光錚錚瓷定定的。”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蘇兆安被誇得隻會憨傻傻地嘻嘻笑,也虧了他天生長了一張好麵皮,否則,還真擔心被人看成個“半吊子”。
蘇兆靈想的卻是,哪裡是衛生院的食堂養人,這便宜大哥明明是因為終於能做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才這般精氣神十足的。
就說以前吧,說到勞動生產,這個大哥那次不是蔫吧吧的鹹魚樣,按照本地話來說,那就是“一副懶驢打哈欠的樣子”,哪裡像現在,看起來也是個熱愛勞動的棒小夥了呢!
絲毫不知道自己又被自家二妹歡樂吐槽了一番的蘇兆安,送走眾人後,笑嘻嘻地步入正題,把傅敬疆寄給蘇兆靈的包裹和信件拿出來交給正主兒。
“喏,這是傅大哥寄給你的信和東西。”
說完,他非常有板眼兒地拉著兆康兆蕊往廚房裡去了,邊走邊嘟囔:“這毒日頭,今天硬是累倒哥了,肚子頭空撈撈的,先去吃碗粥!走,大哥再給你們兩個上上課,都說‘七月王蜂八月蛇’,大哥今天就教教你們,蜂蟄傷和毒蛇咬傷的緊急處理方法……”
蘇兆靈:……蘇兆安同誌最近好為人師的欲望爆表啊這是!
*
傅敬疆這次之所以通過蘇兆安轉交信件,是為了讓蘇兆靈無需再跑一趟公社郵政所取件。
蘇兆靈先拿起了傅敬疆的那封來信,一眼就看到了上頭蓋著的部隊紅戳,很有年代感的那種,寄信人位置,端端正正寫了兩個字——“傅寄”,字很剛,一如他的人。
說起來,這是蘇兆靈穿過來以後,收到的第二封信,至於這第一封嘛,則是來自縣廣播站,是楊福全從大隊給她拿回來的。
那封信裡,除了一張格式化的公文,明確告知了她所投文章在哪個時段已經進行了廣播,還附一張一毛五的稿費單,雖然數額不大,道還是讓蘇兆靈心裡美得不行。
奈何,鑒於同樣需要去公社郵政所取,這張稿費單,目前還被她壓在那封信裡。
傅敬疆的這封信很厚,蘇兆靈一摸,兩跳娟秀的眉毛不由地往上挑了挑,這硬硬的一張,是照片吧?接著,果然如她所預料般,她剛拆開信封,往外一抽,傅同誌一臉肅穆地站在軍營門口的戎裝照,便映入眼簾……
蘇兆靈拿起傅敬疆的照片,一邊端詳一邊在心裡“嘖嘖嘖”,暗道後世那句話果然至理名言,帥哥都上交給國家了,值得賀喜的是,自己“分配”到了一個嘻嘻嘻……
……
待蘇兆安終於心滿意足地填飽了肚子,帶著雙胞胎回到堂屋時,蘇兆靈已經把信看完,收了起來,正在翻傅敬疆寄過來的那本《農業常識大全》,而桌子上除了另一本《養豬防疫手冊》,還有一個樸實而粗糙的筆筒,上麵紅丟丟的幾個字,格外顯眼——“革命肩並肩,團結奮鬥向前進”。
說起來,蘇兆靈初初看到時,忍不住一個“噗嗤”,笑出聲來,牙齦還有些酸丟丟的,顯然是沒有想到傅敬疆竟然還會來這麼一手。
至於那個筆筒的工藝,她第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應該就是後世網上賣的那種樺樹皮工藝品,隻是,相較於那些產品的精美彆致,這個看起來更接地氣,畢竟,傅敬疆在信裡說了,這是他自己做的,還洋洋灑灑地很是介紹了一番。
“……這個樺樹皮雕刻,是我在新兵連時的連長教我們做的,他是東北人,鄂倫春族,樺樹皮文化,是他們民族的傳統技藝,你彆小看它就是一些雕雕刻刻的,對於鍛煉人的心細、手穩、精細謀劃,非常重要……”
“那年,我剛當上班長,手下有個新兵,訓練時總是毛毛躁躁,粗心大意,有次接錯了線,險些把裝備損壞了,屢次批評教育,效果卻總不明顯,我急得滿嘴都是燎泡,後來靈機一動,教他跟著我學做樺樹皮雕刻,果然,他慢慢變得細心起來……”
“……那名連長,已經轉業,膝蓋半月板體部撕裂。如今,他雖然已經奔赴新的崗位,他教的這門技藝,卻在部隊傳了下來,很多人都很喜歡……等我們結婚了,你來隨軍,每年五、六月時,我帶你去營區後山剝樺樹皮,教你做雕刻,我們營區後山的樺樹林,可美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彼時,再次被猝不及防求了一把婚的蘇兆靈:雖然但是,心裡還是挺甜的是咋個肥事喲!
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傅敬敬還有這樣的手藝,更沒有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心思,那個男人喲,說他懂浪漫吧,還真沒有,說話做事,總是直端端的,說他不懂浪漫吧,有時候無意中弄的一些土味範兒操作,又讓人心裡像灌了蜜一樣齁甜齁甜的……
包裹是蘇兆安取回來的,他自然早已看過,所以,見到桌上的東西也沒有太大反應,雙胞胎卻是忍不住“哇”了一聲,雙雙朝那個筆筒撲了過去……
兆蕊一臉驚歎:“二姐,這個也是傅大哥郵過來的嗎?硬是好看得很咧!”
兆康已經速度把筆筒拿在了手上:“嗯,我也覺得這個木筒子好,上頭還刻有字咧!革命肩並肩,團結奮鬥向前進!”
兆邊一字一頓地大聲念完筆筒上刻的字,仰著臉,好奇地向蘇兆靈提出了一個“傻缺”的問題:“二姐,這是個水筒子嗎,咋個沒給它做個蓋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