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從審判處受刑回來之後,埃蘭斯諾發現自己頭疼的頻率在逐漸上升。
經曆過【流逝虛空】,他看見了自己記憶的斷層,於是從斷崖跳下去爬向對岸,想去迷霧般的十四歲之前看看。
時間流逝得很慢,他好像摔斷了骨頭,於是隻能爬著,好在沒有痛感,他甚至偶爾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堅持。
明明什麼都記不得了不是嗎。
可他就是想碰一碰。
想把忘記的東西找回來。
他是忘了嗎?忘記了什麼?又為什麼忘?
為什麼流逝虛空裡,那麼多虛幻的鏡麵照著他,他都帶著一張銀製的,冷冰冰的麵具,像是披了一層陌生的皮。
他……長什麼樣子。
這個想法像是突然刺破昏暗囚籠的一根刺,紮得他頭痛欲裂,可卻有細微的光穿過裂隙照進來。
過往十年,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生出過‘看看自己的樣子’這個想法,麵具也從未在人前摘下,生活起居的地方,更看不見一麵鏡子——
他看不清自己。
“上將,您要的鏡子。”
雖然常見,但大家工作時一般不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上將突然要,還真有點不太好找,他去求了人好心善的凱恩醫生三秒,好不容易要來了一麵。
鏡子端端正正放在桌前。
埃蘭斯諾卻許久都沒有動作。
他甚至闔上了眼,眼睫不住抖顫。
僅僅是保持‘我想看看自己的模樣’這個想法,就幾乎耗儘了他的力氣,堅持的越久,腦中有一塊區域就越痛,他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精神力隱隱有點失控。
他臉色開始發白。
聶涼低聲道:“……上將?這鏡子有什麼問題嗎?”
“……”
埃蘭斯諾喉結一滾,下頜線條繃得極緊。
良久,他緩慢伸出手,輕輕扣在了自己麵具上。
有冷汗落下來。
埃蘭斯諾指尖發顫,手背青筋凸起,他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卻揭不下來這張普通至極的麵具。
眼皮似乎重若千鈞,他努力到極限,才勉強將目光投向那麵鏡子。
乾淨、純潔的鏡子。
眼前恍惚,幻覺般的畫麵一閃而過:
[滿是鏡子的房間,鏡麵製成的十字架,被困在上麵虛弱而蒼白的人影,地麵的血跡,緊緊纏在身上的鎖鏈……]
砰!
金色的精神力毫無預兆的爆發出來,將辦公桌上的鏡子眨眼化成粉末,亂流把文件吹的四散,紛紛揚揚像下了一場雪。
聶涼瞳孔一縮,快速躲開,險些被削掉了頭發。
“上將!”
他顧不得彆的,趕緊上前兩步,眼底浮起幾分急色和狠鬱,手指卻在碰到埃蘭斯諾前一秒生生止住。
“……沒事。”
埃蘭斯諾脫力般,手肘撐在桌麵,咳喘不止,腦中痛感一陣強過一陣,像是活生生能將人疼瘋。
他終究還是沒能揭下這張麵具。
“我去叫凱恩。”
“不用,出去。”
聶涼抿唇。
“沒聽見?我說出去。”
“……是。”
明明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自己戴麵具時的樣子,單獨時也曾摘下來過。不過並沒有這次的頭痛,就好似他一旦生出探究的想法,大腦就像被割裂一樣。
埃蘭斯諾輕輕吐出一口氣,讓自己慢慢遺忘想揭下麵具的‘探究欲’,痛感終於一點點減弱。
與此同時,他想看看自己長相的欲望,也宛如被遏製了一般,甚至也開始遺忘。剛才腦中閃過的鏡麵十字架畫麵,逐漸褪色消失。
埃蘭斯諾隨手拿了一張被落在桌麵的碎紙。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握著筆,在紙麵上寫了一句話:[我想看看自己的樣子。]
筆跡抖顫,宛如初學稚童。
他怕又自己忘了。
……
門外,聶涼看了許久,終於悄然合上了門縫。
麵具。
頭痛。
鏡子……
聶涼擰眉回想了剛才自己看見的。
上將的反應實在奇怪,似乎是想把麵具摘下來,但又不敢抬眼去看桌麵上的鏡子……似乎有點像應激一樣。
藍州河告訴他,上將曾暈倒在羅什皇帝的旁邊,不知被帶去了哪裡,後來他又得到了一張模糊的照片和一段音頻。
聶涼瘋,但能瘋著活這麼久就說明不傻,他大概能推斷出,那兩樣東西大概是在上將十歲左右留下來的。
保存在研究院數據庫裡的慘叫,能是什麼好的經曆?
按照上將的性格,恐怕第一時間會一槍崩了對方,而不是毫無怨言的繼續留在聯邦效力。
除非是——
洗腦。
聶涼瞳孔緊縮,腳步倏地頓住。
這個念頭剛一生出來,便立即在他心裡紮了根。
——
鼠脊城。
曦光。
三枚放在封閉箱裡的戒指安安靜靜浮在空中,包裹了一團紫色的精神力。
兩枚是阿爾傑和守冰獲得的,一枚是蘭遐搶來的。
不過戒指裡麵封著埃蘭斯諾一層又一層的精神力,正常情況下強製抹除完全沒問題,但顧忌到軍火的不穩定性,抹除起來就頗費時間。
守冰離得最近,在一旁觀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蘭遐精神力運行軌跡看,他困在破鏡期好久,都沒有突破。
三枚戒指上,纏繞著幾縷被逼出來的金色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