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慎微靜了許久,然後緩慢的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似乎是察覺到事情不是像他想的那般,他睜開眼睛,沒有焦距的瞳孔望著虛無的某一處,然後低下頭來,看著應璟決身形,隻有湊的這樣近,他才能看見一點模糊的輪廓。
雖然看不清,但不妨礙知道這裡有人。
連慎微:“你是誰,”好像從沉寂的狀態裡稍微走出來了一點,他終於吝嗇於分出一些心思關注自己身邊的這些變化,“我在哪兒?”
應璟決抿了下唇,不敢動了。
風恪看不下去,直接將他提起來,自己在連慎微掌心寫字,罵道:“有病不知道叫老子回來治?不去劫獄你還能活?!”
“……”
許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直白的罵他的話,連慎微的表情出現了片刻空白。
他遲疑了一下,“……風恪?”
還有劫獄?
連慎微:“你真是風恪?”
風恪寫:“你小時候見針就哆嗦的慫事兒除了我還有誰記得?”
連慎微沉默了。
見他沒動靜,風恪回頭對著其他人道:“明沁、寧封,還有你這個臭小子,你們三個的消息我暫時不會透露,就說他是被劫獄劫出來的,知道了嗎?”
“這事兒不能著急,緩著告訴他。”
應璟決忙點頭。
眼下彆說是這個,隻要能慢慢讓連慎微好起來,做什麼他們三個都願意。
這邊,連慎微反應了好幾秒,才道:“詔獄的守衛森嚴,”而那些人對他看管的又很嚴,就算是有天南和明燭幫忙,也不可能安然無恙的將當時昏迷的他從詔獄裡帶出來。
況且,還那麼快的找到了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風恪給仇澈使了一個眼神。
仇澈放下碗筷,握住連慎微另一隻手。
仇澈浪跡江湖慣了,手比在場其他人都要粗糙些,掌心握住那隻瘦削的手腕的時候,連慎微就感受到了磨人的劍繭。
他眼睫顫了下,察覺到什麼,身體微僵。
“是我,仇澈。”
那隻手在他掌心寫道。
連慎微呼吸都放輕了。
早就被他埋葬在記憶裡十七歲那幾年的經曆,在此刻翻湧上來。
他以為過了這麼多年,他再也不會聽見仇澈的名字,那些塵封的記憶早就已經褪成了黑白兩色,可真當再次碰見這兩個人的時候,曾經無拘無束恣意的幾年,在腦海裡重現。
如此鮮明。
仇澈寫:“你曉得,即便是我一個人,也能將你從詔獄帶出來。”
連慎微默然片刻。
仇澈以為他不相信,解下自己腰間的佩劍,壓在連慎微的掌心。
上麵無量二字的刻痕清清楚楚。
冰涼的劍柄快速吞噬這他手上殘餘的溫度。
其實連慎微不是不相信,早在仇澈在他掌心寫出名字的那一刻,他就信了。
他隻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這個人。
思緒又飄回了那天。
[“仇澈。”
少年眼圈泛紅,神情木然,他身上的白衣被血染透了,指縫裡都血色和臟汙。
他懷裡抱著一具屍體,對站在山莊之外的仇澈道:“浮渡山莊,二百三十七具屍體,你弟弟……頂了我的名。”]
他虧欠仇澈。
而他現在的情況,正常走路都困難,也根本無法彌補。
連慎微抿了下唇。
風恪側過頭,對著厲寧封幾人:“你們先出去吧,這裡交給我和仇澈。不會露餡的。”
-
厲寧封關上了門。
“裡麵有風世伯和仇叔在,小舅舅暫時不用擔心了,”應璟決舒出一口氣。
他知道小舅舅對仇澄的事很愧疚,如果放在之前,他定然不願意看見小舅舅臉上露出那種隱約愧疚和躲閃的神色,可如今他隻覺得高興。
有其他的情緒就好。
他想起一件事,聲音沉了下去,“對了,詔獄裡都有誰曾經對小舅舅暗自動刑,都查清楚了嗎。”
應璟決在攝政王府,一貫是不自稱‘朕’的,隻把自己當成連慎微的外甥,但說起正事的時候,眼中還是流露出帝王的威勢來。
葉明沁在也算跟了他當右丞數年,知道應璟決這是動怒了。
她正了正神色,“都查清楚了,義兄得罪的達官顯貴不少。”
“膝蓋的傷是因為兵部侍郎的幼子,曾經被義兄阻攔過一次晉升,因此一直懷恨在心,義兄落難後,他就去了詔獄,叫義兄對他彎腰道歉,義兄不肯,他就要碎了義兄的膝蓋,讓他站不起來。”
“後來因為司獄怕事情真的鬨大了去攔了下來,但義兄的膝蓋到底還是傷著了,有時候站不住,就被拖著去刑架,腳踝的傷就是這樣留下的。”
厲寧封眼神極冷。“兵部侍郎,什麼東西。”
“……不急,”應璟決麵容平靜,袖中的雙手卻慢慢收緊,他望向攝政王府的高牆外,“我們在這裡這麼長時間,那些人怕是慌的坐不住了。”
“等小舅舅好了,我不會再讓他聽見半點那些肮臟的話。”
這一次時間更加久遠,遠比之前難查,不過有上一次的經驗,隻要是做過的事情,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他會還小舅舅一個乾乾淨淨的名聲。
-
厲寧封他們出去之後,臥房裡就安靜了下來。
“我們現在在哪。”
連慎微有時候感覺周圍熟悉,像是他的臥房,可後來他被人在房間裡推著走的時候,發現房間裡一些物品的放置和原先府裡的不一樣。
平時觸摸到的桌角和床腳都包上了一層軟布。
料子摸起來很舒服,他府中之前抄家差不多被搬光了,斷斷不會如此奢侈。
“就在你府裡,”風恪寫道。
“……”
他府裡哪來的錢。
連慎微沒心思的時候什麼都不願意管,現在被仇澈和風恪挑起了情緒,攝政王當久了,就下意識的想了很多。
總不能是他們兩個和明燭天南一起偷的吧……
按他們所說,他是被劫獄救走的,怎麼還安然無恙待在攝政王府?皇城護衛軍和玄甲衛都是乾什麼吃的。
他這樣想,就問出來了。
風恪沉吟片刻,寫:“他們笨。”
連慎微:“……”
被激起的情緒就像是平靜湖麵投入的一顆石子,等那陣漣漪過去,就又沒有回饋了。
他嘴唇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