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洛怔怔地看著少年,他對她輕輕翕動眼眸。
參天古樹下,少年站在雪地,仰眸而望。
也許是日色正好,沈熙洛從他的眼神中瞧出了無辜的意味。
即便少年半身染血,也能看出他是如清雪美玉的漂亮少年郎。
“沈娘子?”莊嬤嬤覺察到不對勁,窄細的眼睛帶著狐疑,“你在看什麼?”
莊嬤嬤湊近窗戶,沈熙洛眸光閃爍,眼疾手快地闔上窗牖,莊嬤嬤的臉距離窗牖隻有一寸距離,險些撞上。
驛站破舊的窗牖帶著灰塵,一股腦散在空氣中,莊嬤嬤嗆得咳嗽幾下,她的麵色難看,冷下聲音,帶了斥責意,“沈娘子......”
“莊嬤嬤,我知曉錯了,我不應該偷偷看雪。”沈熙洛輕聲打斷莊嬤嬤,眼尾染上不好意思的慵柔桃紅。
少女低垂眼簾,眉眼乖巧柔婉,態度上,挑不出錯。
莊嬤嬤一噎。
窗牖緊緊合攏。
蘭硯能聽到裡頭嬤嬤陰陽怪氣少女的聲音。
他微眯眼眸,漆黑的桃花眸帶著一貫的冷漠。
一窗之隔,風雪飄動,沈熙洛變得心神不寧,她迅速地背出莊嬤嬤教她的三從四德賢良淑德言論,囫圇吞棗,不求甚解。
背完了一段,沈熙洛目露楚楚可憐,她摸著光滑的腕骨,很是焦急,輕輕道,“莊嬤嬤,今日學到這裡可好,我忽然發現我上午采雪的時候有鐲子落在驛站外了。”
莊嬤嬤握著《女誡》的手收緊,又是一噎。
“那是阿兄給我的鐲子,我不能丟了。”沈熙洛傷心說完,匆忙離開書案,關了門,沒有給莊嬤嬤阻攔的時機。
莊嬤嬤氣急敗壞,將《女誡》砸在桌上。
“這沈娘子,是個不好相與的。”
“在她到侯府前,定要改改她狐媚的模樣。”莊嬤嬤冷冷道,她推開窗牖,麵容不屑,“老身倒要看看,是什麼迷了小狐媚的眼。”
莊嬤嬤往下看,瞧見滿身鮮血的少年站在古樹陰影下,猛然間,莊嬤嬤嚇得臉色鐵青,再仔細看,望見少年半邊露出的麵孔,更是驚駭。
少年的黑眸在日色下不見光亮,瞥了莊嬤嬤一眼。
這一眼,陰冷瘮人。
莊嬤嬤猛的關上窗戶,抖如篩糠。
“見鬼了......”莊嬤嬤驚恐道。
蘭硯收回視線,幽靜冷淡,他垂攏睫毛,如黑夜蘭花。
古樹在雪天中搖動枝葉,抖碎白玉。
稍頃,窗牖被蒼老醜陋的手哆嗦著推開。
莊嬤嬤見古樹下空無一人,她後背發涼,往後踉蹌跌坐在地。
方才那少年的半張臉,與宮中那位怪物般的皇子一模一樣。
現在,那皇子是九五至尊,居高台,怎麼可能出現在此處。
莊嬤嬤脊背發毛,她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大慈大悲觀音菩薩保佑......老身隻是聽命行事,老身已經出宮,什麼都不知道......”
*
沈熙洛急忙回到自己的客房,重新拎起大紅酸枝藥箱,她隨便從妝匣中抓了一個鐲子,下了樓梯,裙裾微揚,正要邁出門扉,猛的躑躅。
雪風拂麵,帶來清涼意。
沈熙洛想起昨夜遇到的水賊廝殺。
她看那少年好看,所以想救。
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賊人。
沈熙洛微垂眼。
頃刻,沈熙洛的猶豫消散。
萬一,這少年是受害者呢?
他看上去不像是窮凶惡煞的水賊。
他身上的血那麼多,再次出現時,狀態更糟糕了,奄奄一息的。
如果不救的話,他會死的。
何況,方才她看到他,他沒有做什麼,隻是乖巧地對她眨了眨眼。
想到此處,沈熙洛匆忙前往驛站後院。
途中,她遇到靠在牆根吃酒的侍衛。
沈熙洛向侍衛借了把匕首。
“如果我在傍晚前沒出現,那就找我。”沈熙洛對侍衛道。
吩咐完,沈熙洛放心地拎著藥箱去救人。
可到了後院,沈熙洛茫然看著蒼茫古樹。
“怎麼又走了。”少女蹙眉,歎息出聲。
蘭硯肩靠樹木,氣息微薄,依然冷靜地梳理著朝中關係,他長腿微屈,指骨不緊不慢敲著古樹枝節。
前任工部尚書史立誠是明和郡王黨下羽翼,蘭硯登基後,在權勢角逐中將史立誠問斬,其家眷流放至嶺南,按照律法,永生不得離開,前任工部尚書之子史思源斷不會出現在長安附近,除非權貴之人相助。
敢於殺害蘭硯的,是明和郡王。
明和郡王是蘭硯一母同胞的兄弟,此時被幽禁於長安郡王府,失去所有軍權,對於大位仍不死心。
蘭硯在清流及老臣的唾罵中派了羽林軍把守明和郡王府,裡麵飛不出一隻蒼蠅,即便明和郡王有心造反也無力。
但有蘭硯生母金氏太後的幫助,就不同了。
蘭硯登基時,十六歲。
先帝駕崩突然,沒能留下遺詔,蘭硯的皇位總被詬病名不正言不順,金氏太後在金氏一族的支持下半攏皇權,垂簾聽政,手中握有兵權。
而靈寶的縣令,正好是金家一族的幕僚。
如此一來,明和郡王的計劃就一目了然。
他重新招納了被蘭硯鏟除的舊黨,這些人都是家破人亡對蘭硯有著強烈恨意,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畢生目標就是殺死蘭硯。
金氏太後提前策反了蘭硯的親衛兵,讓蘭硯失去反擊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