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
華裳坐在樹下的長榻上, 慢悠悠地保養著自己的長刀。
披頭散發的孟離經吊兒郎當地在院子裡晃悠,他抄著手倚在廊柱上,“將軍,那位呢?”
他口中的那位是季無豔。
“他大概在整理自己的東西。”
“這樣啊……”孟離經眼珠子一轉,若有所思地捂住嘴,輕聲道:“那將軍知道他是怎麼處理那些要跟你前往西北的前夫們嗎?”
華裳平靜道:“怎麼處理?”
孟離經笑道:“他全都帶上了。”
“哦。”
她的平靜讓孟離經十分不理解。
孟離經走下台階,仔細打量著華裳的眉宇。
葉片間落下的碎光在她的眉心拂動, 像是為她貼上了花鈿。
“將軍不覺得意外?”
華裳豎起金燦燦的長刀,雙眸凝視著刀鋒, 道:“他有那個自信,我也不是那等過多在意兒女私情的人。”
華裳抬眸,目光銳利地射向孟離經:“你該不會以為我真如傳言所說的那般荒淫無恥吧?”
孟離經忙道:“將軍誤會了, 我可從未這樣想過。”
“也是,孟離經是個聰明人,不會惹我不痛快。”
孟離經搖頭。
華裳冷淡道:“你們也不用在出言試探,我有自知之明, 也知道他們不可能迷得我要死要活, 非要跟我去西北是為了我。”
孟離經眨了眨眼睛,在華裳身邊坐下。
他豎起大拇指朝華裳比量了一下,“將軍英明。”
華裳輕哼一聲, “人怎麼可能隻為了情情愛愛活著, 若是他們真要這樣, 我還瞧不起呢。這樣隻談風月, 不論國家大事的人隻配去當炮灰。”
孟離經支著下巴笑了笑起來, “是啊,他們也一定是有彆的原因要去西北的。”
“我聽說應如是要去西方修禪,王問之和魏玄則是為了避難,至於楚江仙……喂,楚江仙,你說呢?”
垂花門旁的楚江仙抬眸望來。
正巧一陣風刮過,樹上金黃的銀杏葉片紛紛揚揚落下。
華裳轉過頭,與他隔著漫天的金色對望。
楚江仙嘴角僵硬地抽動一下,他緩緩走了出來,走進破碎的金光中。
腳步沉重地踩過金黃的扇子葉。
“嗯,我來正是要與諸位告彆的。”
楚江仙越來越近,終於站到華裳的麵前。
華裳仰頭,看著他細長的手指穿過明麗的光線,輕輕落在她的腦袋上。
她還沒說話,他的手便已經矜持地收了回來。
他修長白皙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枚銀杏樹葉。
孟離經問道:“告彆?你不和我們一同前往邊城嗎?”
楚江仙微微搖頭,“不了,陛下身邊無人可用,我該當起重任。”
斜陽把他的影子拉的長長,落到華裳盤起的膝蓋上。
華裳點頭:“理應如此。”
楚江仙手攥起,將那片銀杏樹葉握於掌中,“若是諸位有什麼賢才,也可跟我說,我自會向陛下舉薦,而今正是用人之際。”
孟離經笑了,“陛下不是缺人用,她缺的是她那一派的人,如今,她不能重用世家貴族,隻能任用寒門之士,更巧的是許多寒門之士都出自宋玉清門下,這讓陛下如何不心懷芥蒂?”
楚江仙蹙眉:“陛下並非小氣之人。”
孟離經:“不是陛下不小氣,而是你楚江仙光風霽月,讓她做不出小氣的事,可你以為人人都是你楚江仙嗎?”
楚江仙盯著孟離經,神情冷漠。
孟離經咧著嘴,笑嘻嘻的,像是在故意氣害他。
華裳“哢”的一聲將長刀收入刀鞘。
“季無衣會是個好皇帝,你效忠她很對。”
華裳衝著楚江仙笑了起來:“我一直就覺得你是千古名臣的料兒,絕對比我們要好,我隻是個會打仗殺人的粗人,而他……”
華裳一腳把孟離經踹下長榻。
孟離經瞪著眼睛:“喂喂!”
“他也不過是個散漫慣的人,你一直有自己的理想信念,這樣很好。”
華裳忍不住道:“真可惜,當初就這麼放跑了你。”
楚江仙眼皮一跳,抬起頭,淡色的眸中充盈著期待。
華裳眼角下唇,嘴角上揚,勾起一個溫暖的笑容,“我也很慶幸放開了你。”
風掃過地上的銀杏葉,葉片翻滾著抵上他的鞋側。
楚江仙抿緊唇,淡色的眼眸中燃起一絲火氣。
華裳往後一仰,雙手枕在腦後,看著頭頂被枝葉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我總有一天要回到邊城,回到那片我最熟悉的天空下。而你楚江仙,你清正廉明,審慎篤行,品行高潔,你會義無反顧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你會為了自己的理想鞠躬儘瘁,我敬佩這樣的你,也欣賞這樣的你,但是,這樣的你隻有在長安才能儘展所長。”
她笑著轉過頭,望向楚江仙:“如果你我還未合離,遭遇了如今這個情況,你會怎麼辦?”
“選擇理想,還是選擇愛情?”
楚江仙嘴唇微微張開,他剛要說話。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上,“噓——”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的笑顏一如蜜糖,說出的話卻讓他為之一震。
“如果你放棄了理想,我反而會慢慢看不起你。”
他的喉結緊縮。
華裳伸出手,看著自己在陽光仿佛要融化掉的手指,看著指縫間的陽光,微笑道:“真的,這樣就很好了,你有你的理想,並為之努力,你是我心中的仙才。”
楚江仙的神情漸漸冷漠,“我本來就已經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所有的選擇皆與你無關。”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我要走了,你離開長安的那天,請原諒我無法送你。”
他背過身,冷淡道:“我再也無法看到你離開的背影,所以,這次請允許我離開。”
他邁開一步,踩上銀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