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寂寂,黃沙漫漫。
這一代草木豐茂,偏偏到了這小小一片平地,草木枯死,土地乾裂成沙。
而在這片乾涸土地中央……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百十個頭顱,一層層碼放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小“京觀”。
京觀,李長安是知道的。乃是軍人炫耀武功,震懾敵人的手段。
可這座用手無寸鐵的無辜者堆積的“京觀”,在這片殺得沒了人煙的土地上,能震懾些什麼?
鬼魂還是野兔?
李長安放在劍柄上的手攥得死死的。此刻,胸中湧動著拔劍的衝動,奈何,敵手卻不在此處。
他終究鬆開了握緊劍柄的手,胸中卻愈加悶頓,他打量這些頭顱,發現左耳都被割下。
李長安轉身詢問帶他過來的老人。
“是叛軍做的麼?”
這方世界中央虛弱,無力彈壓四方,各地藩鎮割據,叛亂四起,縱兵掠民者不知其數。李長安一介遊方道士,又自認為是過客,所以也不甚理會紛亂的局勢,但也聽聞到,朝廷發兵討伐這一帶的叛軍。這戰勢一起,平日就軍紀鬆弛的叛軍,自然更加肆無忌憚,從那吃人的孫仲便可見一般。
“不。”老人卻搖頭,告知了一個有些出乎意料的結果,“是朝廷的官軍。”
“官軍?”
李長安初時還有些驚愕,下意識裡認為官府就是保護民眾的,代表著官府的官軍又怎會屠殺自己的人民?可隨即又意識到,這可是封建社會亂世的戰場中,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概莫如是。
那邊,老人繼續說道。
“官軍還沒到,城裡的賊人就強行征走了村裡的糧食,我等還想著等官軍打贏了這些賊人,我們這些小民的日子就好過許多,這當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誰知道等官軍一來,也要征糧。可憐我等的糧食早已被賊人征走,哪兒來的糧食上繳。可那征糧的軍爺卻說,交不出糧食,全村便是叛逆!我也隻好哀求他寬限三日,讓我等儘力籌措……”
說到此,這老人已然聲淚俱下,連帶著周遭的村民也一並哭泣起來。然而,雲過月現,便隻有無頭的腐屍立在路旁微微顫抖,夜風伴著啾啾鬼哭聲浪蕩四野。
“……誰知,還未到三日,便又來了一隊兵丁,話也不說,見人就殺!可憐我那三歲的小孫兒也被斬下了頭顱,一並碼做這個!”
月亮再次隱沒,腐屍又幻化回人。
老人戟指著那京觀,眼中淚水流儘淌出血水。他憤憤然走向那京觀,還在哭泣的村民們齊齊變色,呼喚了一聲。
“裡正爺!”
隻見老者剛靠近那京觀,忽的,百十個頭顱便齊齊張嘴瞪目,厲風伴著尖叫驟起,老者便似被迎麵狠狠撞了一下,倒飛而回。
老者落在地上,這下,卻連生人的幻化也維持不住,變回了無頭腐屍的模樣。村民們趕緊聚集過去,都張開嘴吐出絲絲青氣,這些青氣彙聚到老者身上,老人又變回人的模樣,隻是委頓了許多。
他推開攙扶他的手,顫巍巍站起來,對李長安拱手拜道。
“亂世人命如草芥,我等雖然遭此橫禍,但也沒什麼報仇雪恨的念頭,隻求早早離開這淒慘人世。”
他語氣悲憤。
“可道長也瞧見了,我等頭顱俱被扣押在此,無法下葬,隻得遊蕩在這傷心地……我等小民,做鬼也要被欺壓麼?”
“老丈放心。”
一番話聽完,李長安隻覺得胸中意氣難平,他拱手慨然回應。
“李長安必竭儘所能!”
……………………
道士腳踩沙土,手提長劍,慢慢靠近那座“京觀”。
十步。
九步。
……
三步。
兩步。
一步!
他慢慢小心逼近,然而卻沒有出現老者靠近時出現的情況。
“難不成隻針對鬼魂?”
李長安瞧著已近在眼前的頭顱,伸手嘗試取下一個。
忽的。
“當心!”
耳後傳來一陣驚呼,接著便是一道厲風。
這襲擊雖然突然,但李長安的神經卻也時刻沒有放鬆。
他立刻轉身,同時使了一招“蘇秦背劍”。
“鏘!”
一把鬼頭大刀憑空而現,重重砍在劍身上,卻被借著扭身之勢卸開力道,末了,李長安抓住時機,一劍刺出。
電光火石間。
李長安在眼角餘光中瞥見劍刺中了偷襲者,然而,長劍刺出傳回的手感,卻好似刺了一個空。
道士趕緊後退兩步,拉開距離,抬眼一看。
來襲者,手持鬼頭大刀,身披鎖子甲,但卻周身插著些箭簇,渾身黑氣繚繞,原來是一個鬼兵。
“這下可有些棘手。”
李長安正打量間,那鬼兵已大叫一聲,黑氣湧動間,揮刀撲上來。
但凡戰歿之後,能化作鬼兵的,都是戰場廝殺的老手。
李長安不敢大意,持劍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