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自知失言,趕緊又把腦袋埋下去,可惜晚了,婁成已經一拍手。
“好哇!是你!”
“不是,不是。”
“你就是剃了眉毛,我也認得你,不戒和尚。”
“非也,非也。”
“出家人不打逛語。”
這下和尚終於曉得躲不過,麵帶苦色,無奈點頭。
“是了,是了。”
故人當麵,婁成卻愈加憤怒,他幾乎把臉貼在金鐘上,破口大罵:
“好你個不戒和尚,枉我家將軍當年還視你為友,不想一腔義氣都付給了狼心狗肺,如今你竟然幫李魁奇這賊子!”
和尚無奈,小聲道了句。
“皇命難違。”
婁成那裡肯依。
“我問你,當年你在塞外被喇叭追殺,誰救的你?”
和尚聲音更小了。
“師命難違。”
“你當年犯下大錯,你師父要逐你出門,誰給你求的請?”
他隻得念起了“阿彌陀佛。”
“你昔日要重建歸寧寺,是誰賣了宅子給你籌錢?”
這下和尚連阿彌陀佛都不念了,麵對婁成疾風驟雨般的怒罵,他隻是垂目枯坐,不聲不語不動。
而另一邊,燕行烈渾身甲胄儘數崩散,他身子晃了晃,卻是一步也不曾挪動,隻再次高舉起手中重劍。
但,這劍終於支撐不住,無聲無息化為煙氣四散。
燕行烈雙目赤紅,無有遲疑,竟是作勢要用身體撞上去。
“招討,不可啊!”
婁成見了,亡魂大冒,顧不得再罵不戒和尚,趕忙撲將過去。而此時,鬼兵們也殺儘了李魁奇的部下,陸續歸來守在門外,見狀也一同湧上,將燕行烈死死拽住。
“招討,留得青山在……”
“閃開。”
燕行烈奮力一掙,隻見滿地黑煙亂滾,一眾鬼兵鬼將都被他儘數掃開。
他搶過一柄八角銅錘,雙手高舉,拚儘這副殘魂。
“折衝。”
婁成悲切的喚了一聲。
李長安手握長劍,卻不曉得該刺向何方。
李魁奇卻縱聲狂笑。
十年了!
“燕行烈”這三個字彷如魔咒,活著讓他提心吊膽,死了也讓他不得安寧!而現在,終於有了一勞永逸的機會。
隻隔著一層薄薄的金光,他把自個兒的腦袋幾乎塞進了燕行烈懷裡。
“來來來!我的頭顱就在這兒,往這兒砸!”
於是乎,銅錘呼嘯而下。
“唉。”
不曉得哪裡傳來聲微不可查的歎息。
那金鐘忽如夢幻泡影,一戳即滅。
“砰。”
好似翻了豆腐腦,紅的白的一並潑灑出去。
無頭屍踉蹌倒地,手腳抽搐著在地上胡亂扒拉。
半顆牙齒飛射出去,擦著光頭,嵌入牆中,留下一個口子,冒著鮮血。
和尚沒有管它,隻將口中經文一變。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
卻是往生咒。
而此時的屋外。
喔!喔!喔!
雄雞唱曉。
……………………………………
天光大亮。
城門處人頭攢動。
新添的黃榜上,告知了民眾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新晉的平盧節度使並懷遠候李魁奇李大人,在這莒州城裡,被人給刺殺了!
行凶的主犯是個道士,模樣就在榜上畫著,生得髡首、長耳、三角眼、雷公嘴、一字眉,擅使邪術,能驅鬼害人,若能提供消息,一律賞銀百兩。
底下有人咒罵,有人茫然,有人眼饞,有人事不關己,更有人拍手稱快。
“這道人醜是醜了些,倒也不失為一義士。”
“是極,是極。”
披著一件僧袍的李長安隨聲附和,順便道了聲“阿彌陀佛”。
昨日誅殺了李魁奇,但卻也耽擱了時間。白日裡,鬼兵們不能現身,鬼門關也無從開啟,隻得囑咐李長安好生藏起來,等到夜裡,再帶他回鵝城。
可道士膽大包天,順手牽羊取了件僧袍與一些散碎銀兩,就大剌剌出了門。
前頭,一隊差役拿著畫像沿街盤問。
黃榜下的看客們立時一哄而散,李長安卻坦坦蕩蕩目不斜視。
怕個甚?
你們抓捕李道士,跟我李和尚有什麼關係?
正巧,辛勞了一夜,肚子也餓了。
前邊的巷子裡好像賣得羊肉饃饃。
他才轉進巷子。
忽然,身後一聲斷喝。
“玄霄道人!”
李長安神色一凜,已是捉住了劍柄。
…………………………
鬱州。
千佛寺。
了悟老和尚百思不得其解。
自他被帶回千佛寺後,他幾番請辭,可寺中隻是不許,說是眼下鬱州形勢凶惡、人員雜亂,為他身家性命計,還是等一切平息後才下山為宜。
可山下再如何人員紛雜,雜得過這寮房?
兩師徒房間對麵,住著的是朝廷派來的軍將,其人手下三千精銳就在山下駐紮;房間左邊,是鎮撫司的差爺們,其中一個還是龍虎山的入室弟子;至於房間的右邊……嗬,白蓮教右使!
老和尚很難理解,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能把三方捏合到一處。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那就是白蓮教的聖女,鎮撫司的燙手山芋以及“立皇帝”新晉紅人的女兒。
他站在爺山,眺望著對麵的化魔窟。
在那裡,白蓮聖女身著盛裝,有侍女攙扶,有武士開道,有大和尚們躬身作陪……哪裡是押入囚犯,分明是在迎接貴人。
這樣一個人物進入化魔窟,真的好麼?
老和尚皺起眉頭,但隨即又舒展開來。
寺裡和尚就算再如何不肖,想來也不敢在化魔窟多做手腳。既然如此,隻要“三身佛”尚在,區區白蓮聖女,也興不了什麼風浪。
隻是,祖師啊。
你所言的劫難到底應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