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嘯川這個煙鬼又點燃了香煙,一邊抽煙,一邊嘬起了熱茶。
“那是四個多月前,我到這綦水上班的第一天晚上,我騎車到周邊熟悉路況。沒想到,當場就撞見了我上任的第一件案子。一輛蘭博基尼酒駕飆車撞翻了路邊散步的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
“一對夫婦,還有在女的肚皮裡頭五個月大的胎兒。”袁嘯川繼續說道,“我第一個趕到,當時就叫了救護車,經過搶救,男的好一點,一條腿瘸了,第二天就醒了;女的就嚴重多了,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娃兒沒得了,自己高位截癱,一直在昏迷中。”
“至於那個肇事司機,龜兒子屁事沒得,就是趴到氣囊上睡著了,當晚就放了回去,第二天就有人去找男的要私了。”
“這種情況還能私了麼?”
袁嘯川冷笑了一下,隻是繼續說道:
“一來肇事一方給的錢不少;二來,這男的性格軟,再加上親朋故舊都在勸他,他就答應了私了。但這個時候女的醒過來了。”
“娃兒流產,自己高位截癱,女的性格烈性,哪怕不要錢,都堅決要讓肇事者去坐牢。”
“應該的。”
“但在準備起訴的時候,我才發現,肇事者換了一個人,卷宗的記錄也變了,關鍵性的證據,包括監控錄像,全部沒得了。”
袁嘯川深吸了一大口,將煙屁股用力摁進煙灰缸,一字一句。
“在我眼皮子底下沒得咯。”
“我找下麵的人,不承認;我找上麵的人,不得管,還勸我不要多管閒事。”
“聽起來這個人滿有能量的。”
“當然有能量,這個人的名字叫洪岱海,紅茅集團董事長。”
“董事長還醉酒飆車?”
“董事長就不能飆車?馬小雲還拍電影,李宗銳還搞迷女乾,有錢就不是人渣?”
“你曉得我這個人的脾氣,見不得這種事情,我就想方設法去查這個人的底細。”
“怎麼樣?”
“這個洪岱海是綦水本地人,當做村之書,做過人太代表,當選過傑出企業家。單從檔案上看,是個典型的從底層白手起家的商人。早期,靠著采集河沙、石材、承包土地,搞到了啟動資金,後來又順著保健品市場興盛那股子妖風,搞起了這個紅茅藥酒,從此發家致富,成了省裡的首富。莫看在外麵,這個洪岱海隻是買酒的,但在綦水本地,他名下的公司在房地產、教育、交通、安保,甚至於糧食、蔬菜、外賣、網吧,各行各業都有參與。”
“聽起來是個地頭蛇。”
“是啊。但怪就怪在,這個地頭蛇在檔案上沒咬過人。他名下所有的事業,包括早期發家那些,統統沒得任何不良的信息。”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
“你我都是在鄉下長大了。農村是啥子情況,都是再清楚不過。可以說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在鄉頭,特彆是十多年前,哪個從底層發家的,屁股上麵不沾點兒屎尿。”
“這個洪岱海乾淨過頭囉。”
他又點了根煙。
“我不信這個邪,明裡查不到,我就暗裡查。但我人生地不熟,隻有去找願意幫我的本地人……”
李長安指著臥室。
“他們兩口子?”
“對。”
“劉衛東和鄒萍都是本地人,通過他們我曉得了一些洪岱海和他手下的一幫人的‘光輝事跡’。不得了,聚眾鬥毆、敲詐勒索、欺行霸市、操縱選舉……該有的不該有的一樣不落,活生生就一群土匪惡霸!”
“他一集團董事長、全省首富也賺這點下三濫的錢?”
“哪個曉得他的?可能是早年發家屁股上的屎擦不乾淨,更可能是賊性難改。”
李長安還是有些疑惑。
“不對喲。按道理說,這麼囂張的人,就算當官兒的沒得人管,郎凱(怎麼)民間也沒傳出啥子消息呀?”
李長安家鄉離著綦水不遠,但這個紅茅集團,除了藥酒本身之外,並無多少負麵傳聞。
對此,袁嘯川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說了一段貌似無關的話。
“你坐車到車站要路過一座橋,叫紅茅大橋;你下了車,車站旁邊那個廣場,叫紅茅廣場;你在城裡隨便一個地方抬頭看,看到的最高的那棟樓,叫紅茅大廈;包括你在街上遇到的每一個人,十個裡麵有九個有親戚是紅茅集團的員工;就算你出了城,周邊大多數田土,都是紅茅的藥材種植戶。”
袁嘯川指著腳下。
“這個地方就叫‘紅茅’。”
道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示意袁嘯川繼續,他接過上一段話的話頭,說道:
“我也通過各方麵聯係到一些人,一部分是利益衝突胡攪蠻纏,另一部分確實是受害者。但是每當我聯係到這一部分人,沒過幾天就突然改口,有些堅決點的,甚至會失聯好幾天,再出現不是搬家,就是同樣改了口。直到前幾天,我有找到一個叫鮑誌雲,這個人也是突然失聯了幾天,等他再現身……”
“他也改口啦?”
“他沒改口,但他成了精神病。”
袁嘯川又抽完了一根煙,把煙屁股摁進煙灰缸。
“我這次喊你過來幫忙,一來是我一個人單打獨鬥搞不定。二是,我覺得我被人監視了!”
李長安聞言,笑著搖搖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從今天我們兩個碰頭,因為你,我同樣也被監視了麼?”
聽了這話,袁嘯川楞了半響,臉色是越來越難看。
“怕是沒得這麼厲害喲。”
李長安雙手一攤。
“那哪個曉得呀?”
他撓著頭,遲疑說道:
“要不……”
“開玩笑哩,都啥子年代咯,頂天了是黑社會,又不是特務,哪兒有這麼厲害?!”
道士咧嘴一笑。
“這個忙我幫了!”
…………
劉衛東家中客廳。
李長安端詳著角落裡的一格神龕,裡麵供奉著一尊神像,容貌很是怪異,似人非人、似貓非貓、似狗非狗,顏色陳舊,但神情鮮活。
方才,袁嘯川有急事離開,隻剩下李長安還有些疑惑要詢問劉衛東。但奈何人家在臥室裡其樂融融。道士窮極無聊,隻好四下瞎看,不巧就在客廳角落,發現了這麼一尊神龕。不成想,隻一眼便瞧出了些蹊蹺,這神像可不是尋常的泥塑木胎,這裡頭似乎……
“這是五畜奶奶。”
不曉得什麼時候,劉衛東總算出了臥室,在旁邊給李長安介紹了一句。
“這是我們這一行拜的祖師。”
“祖師?”
中華民間的神明如過江之鯽,恕李長安實在眼拙。
劉衛東笑了笑,給神龕上了一炷香,才說道:
“我是做寵物生意的,但我和大多數同行不同,我這是祖傳的手藝,訓練出的貓狗那是遠近馳名,比一般的寵物要聰明很多,這都全靠祖師保佑。”
也許是平日裡質疑的人太多,李長安還沒表態,劉衛東就搶著說道:
“你莫不信。”
“黃兒。”
他喚了一聲,大黃狗就搖著尾巴跑到跟前。
“立正。”
大黃狗人立而起,將一隻前爪搭在腦袋上。
“握手。”
大黃狗“走”過來,衝李長安遞來一隻爪子。道士笑著與它握了握手。
這都是尋常的動作,沒什麼好稱道的,但接下來,就有點兒意思了。
劉衛東往沙發上一躺。
“有點無聊,想看電視。”
大黃狗居然刨出了遙控,打開了電視。
“我有點兒口渴。”
大黃狗又叼起水壺,倒了一杯熱水。
“我肩膀有點酸哦。”
大黃狗叫喚一聲,跳上沙發,用前腿給劉衛東捶起了肩膀。
“怎麼樣?”
劉衛東衝著李長安得意一笑,這個唯唯諾諾了一整天的男人,此刻居然有了些自信的神采。
但李長安的目光中卻有些莫名的意味。這哪裡是什麼祖傳手藝,在劉衛東和大黃狗互動之時,李長安分明聞道,劉衛東身上法術的味道愈加明顯。
但瞧著劉衛東坦然不似作偽的神態,李長安對他的猶疑反倒消除了不少。
道士想到會不會是這麼一種情況:在靈氣枯竭的今天,許多法術神通都大失效用。“千裡眼”也就眼睛好一點,“順風耳”也就耳朵靈一點,能操縱動物的法術可能隻能讓寵物乖巧一些。
如此這般,想必會有人身懷法術而不自知吧。
李長安隨口附和了幾句,還待細問。
但突然,樓上“咚咚”一頓響動。
緊接著。
“你屋死人了嗎?大半夜敲喪!”
劉衛東的自信笑容頓時變回了苦瓜臉。
得!
李長安順勢起身。
也該告辭回去,洗洗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