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兆四
彆人的夢境是什麼樣的?
剛開始大抵是畫風粗陋。
房子像拚接在一起的幾何形,街上的行人如同飄來蕩去的紙人,處處透著經費不足的模樣。
一路走過來。
李長安隻覺得是在玩兒一份兒九十年代出土的3D遊戲。
可漸漸的。
眼睛看到的畫麵越來越精致,腳下傳來的觸感也越來越真實,不需馮翀傳言提醒,李長安便曉得這場夢境的主人就在前方了。
道士抬眼瞧來,周遭的場景很是熟悉。
兩條筆直的長街夾著條寬闊水道,兩側街鋪林立、行人如織,這不就是瀟水城的中心——酒神廟
前的長街麼。
隻是長街儘頭的神廟已然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台。台麵裹著純白的羊毛毯,下麵是絲綢打底,柱子上又紮滿了各色絹布,偏偏又有花藤攀附其上,引來蝴蝶翠鳥盤繞。
又俗又雅,不倫不類。
八成是夢境主人所在了。
可李長安要想繼續往前走,就不那麼容易了。
概因,前路上堵滿了密密麻麻的男人,一眼瞧過去,儘是些相貌英俊的青壯男子,看裝束,不是朱門公子就是秀才舉人。
這些人神情狂熱,一齊高呼著:
“神女!神女!神女!”
不多時。
萬眾歡呼中,高台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身著羽
衣、體態纖柔的女子。離得太遠,瞧不清相貌,但從登場方式、衣作、動作,女子都釋放出一個信號——老娘是美女!
天上升起祥雲,雲端降下絲竹之聲。
那女子便隨歌起舞,舞姿…嗯,隻能說不會的東西,作了夢還是不會。但舞台下,堵了半條街的英俊男子們顯然不這樣想,個頂個的如癡如醉。
女子的舞蹈也跳到興起,腳步一點,居然飄飄飛起。仿若壁畫中的飛天,衣帶飄舞中,淩空飛渡而來。
好的嘛。
李長安正愁擠不進去,她就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要說夢境的妙處,便是能任憑想象變化萬物,但畢竟是彆人的夢境,身為客人的李長安還是受到一些限(和諧)製,比如他想弄出一把手槍,結果懷
裡卻多了一把弓箭。
弓箭就弓箭,反正夢裡射箭自帶導航。
於是張弓搭箭,等她飛得近些,一箭射去。
這箭理所當然正中目標,女子發出聲驚呼,便輕飄飄地墜在了一艘畫舫上。
這下可讓夢裡的男粉們發了狂,一個個爭相跳入水中,朝著畫舫蜂擁而去,愣是讓水麵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頭。
李長安乾脆踩著這些腦袋飛渡上了畫舫,剛上去,就同女子打了個照麵。
“道士?”
女子一愣。
“好像也不錯。”
頓時,旁邊幾個搶先爬上來的男人搖身一變,變成了道士和尚,唯一不變的,大抵就是那張英俊的臉了。
女子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柔柔地看向李長安。
“道長也是來送我花的麼?”
花?
李長安低頭一看,手頭的長劍赫然換成了一根碗口粗的樹枝,上頭簇滿了牡丹、月季、山茶、秋菊等四季花卉,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張嘴。”
“啊?”
道士眼疾手快,將這一樹花枝戳進了她嗓子眼兒裡。
…
金府大堂。
薄子瑜、張易守著入夢的倆道士,麵沉如水,刀把子攥得死緊,連累得一眾衙役也不敢吭聲,堂子裡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突然。
“啊!!!”
地上睡死的人堆裡猛地有人翻身而起。
卻是個粗手粗腳的肥壯仆婦,捂著自個兒喉嚨又哭又鬨,把圍上來的衙役們撥了個東倒西歪。
好不容易被人摁住,冷靜了些。
一抬頭。
又瞧見了八卦陣裡那個短發的道人。
發了白的臉兒頓時發了紫。
“哇”的乾嘔起來。
“兩位道長究竟對人做了啥?”
薄子瑜看得心裡直嘀咕,緊繃的臉卻透出一點輕鬆。
入夢救人的法子起效了。
……
第二場夢境。
瞧著眼前熟悉的金府大院,李長安略覺一絲輕鬆。
如此老實的場景,想必也會是場老實的美夢吧?
然後他看見了那個光屁(和諧)股趴在馬廄裡的男人。
年紀不大不小,枯瘦得像根柴火,漫不經心趴在一堆乾草上,嚼著雞蛋、豆子、穀物混成的精製飼料。
旁邊還有一匹馬,一匹長了人手的馬,跪旁邊兒用小刷子給他洗刷“皮毛”,若刷得他不如意,他把尾巴——不曉得怎麼長的,又長又細像鞭子——甩過去抽馬臉。
那馬也不發火,而是口作人言,“爺爺”、“祖宗”的叫喚著,伺候得越是小心。
“這特麼什麼鬼夢?!”
這邊李長安還在莫名其妙,那邊院子裡有鑼鼓聲開道,一幫子沒臉兒的仆役初擁著兩個貴人來了馬廄當前。
這兩人入夢前聽得薄子瑜介紹過。
麵相和善的是金府的老爺,身材高壯的是金府的夫人。
夫人打了聲招呼,那馬便把那人牽了出來,趴下來要請夫人上馬,不,是上人。
好嘛。
夫人身量雄壯得賽過張飛,一條大腿就比那人腰杆子都粗,這騎上去非得坐斷了不可。
果然。
那人一蹶子就蹬夫人臉上,留下了個五指分明的黑腳丫,把夫人氣得發狂,抄起鞭子把旁邊伺候著的馬抽了個滿地打滾。
李長安算是看明白了。
這廝是金家的馬夫吧?
在夢裡撒氣來了。
道士正尋思怎麼破壞掉這場“複仇”,馬廄那邊,金家老爺牽進來了一匹毛色順滑的牝馬。
馬夫昂起頭“唏律律”了兩聲,踏著小碎步回了馬廄。
而後。
起身趴在了牝馬屁(和諧)股上。
“…”
李長安。
“艸!”
他黑著臉跳進院子,搖身一變,變成個身穿皮裙的匠人,肩上扛著一捆粗麻繩,手裡提著柄帶鉤的小刀。
大步上去,揪住馬夫的頭皮。
“你看看我是誰?!”
那馬夫正在忘情輸出,冷不丁遭了打擾,怒衝衝一回頭,卻差點兒魂飛魄散。
騸匠!(給家畜閹割的)
他也顧不得什麼愛馬仕了,急忙大叫:
“等等,我是種…”
李長安手起刀落。
…
啊!
馬夫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
二話不說。
扯下自個兒褲子,低頭一瞅。
呼~
兄弟還在。
他剛鬆下口氣,卻發現周遭有些不對勁。
茫然四顧。
迎上的是捕快們詫異的圍觀,以及仆婦遮遮
掩掩羞澀的注視。
他沉默了幾秒。
提起褲子,趴回了地上,再扯起衣服,默默把腦袋埋了進去。
……
李長安真是低估了古人的奇思妙想,做起夢來,一個賽一個不正經。
有變成小鳥,專門往人頭上拉稀的熊孩子;有把情郎變成樹,自己變成藤,年年歲歲常相伴的懷春少女;有甘願變作廟裡泥像,坐著什麼都不乾,就能換來衣食、酒肉、住所的懶鬼…
反觀李長安的應對,就沒這般天馬行空了,他隻把鳥烤了、把樹燒了、把廟拆了,將他們挨個兒從美夢裡踹了出去。
一番折騰。
金家三十七口,沉湎夢中的,隻餘兩人。
…
夢中。
依舊是金府。
一間普通廂房。
推門而入。
卻是彆有洞天。
門內是一座寬敞至極的大殿,殿內燈火通明,各處飾滿了琉璃、瑪瑙、金箔、銀粉。腳下不是磚石,而是小腿深的淺池,裡頭盛滿的也不是水,而是各種美酒。酒麵上飄著許多銀盤,盤上全是各色珍饈。
數不儘的女子穿梭其間,個個容貌嬌豔、衣衫輕薄,或嬉鬨、或歌舞、或奏樂,極儘媚態。
酒池中央擺著一張大床,這場美夢的主人——金家老爺便躺在一群鶯鶯燕燕中央,享儘豔福。
好吧。
李長安瞧了半響。
這還算是正常的。
徑直提劍上前,好讓這位金老爺早日麵對現實。
可剛挨著床邊。
那金老爺忽的轉過臉來,醉眼惺忪:“美人,來,於我敬酒。”
美人?
李長安低頭一看,腳下的酒麵上,映出一個攥著浮塵的俏道姑。
我特麼…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把浮塵往金老爺臉上一拍,抄起旁邊割肉的刀子,便往他胸口一捅。
可刀鋒剛挨著皮肉,“噗”一下,變戲法似的化作了一把羽毛,撓得那金老爺咯咯直笑。
“癢!癢!哈哈。”
他翻了個身,把勾腚懟了過來。
“來,換這邊。”
道士無語良久,隻得換了個法子。
尋了個美人與他親熱之際,當著他的麵,忽然出手割斷了美人的喉嚨,把血淋淋的傷口拉開,抵到了金老爺的眼前。
可那熱血噴湧而出,卻化作美酒落入碗中,金老爺大口痛飲。
“好,好,好,再來!”
這什麼人呐!
李長安有些沒轍。
老師說過,難的題留到後麵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