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兆六
這不該是人的臉。
左邊那一張是孩子的。又長又深的橫紋自額頂一層層鋪下來,把眼睛遮掩得隻剩兩點兒幽光。往下,是奇峰突起的巨大鼻頭。再往下,便唯有一對支出唇外的大門牙和幾乎沒有的下巴。
像一隻幼鼠。
右邊那一張是母親的。她的麵部覆著淺淺一
層短毛,臉蛋兒圓,眼睛更圓。一對豎眸嵌在眼珠子裡,在燈火下,映著幽綠的慘光。
似一隻老貓。
貓母鼠子?
李長安已然按劍在手,隔著燈火,冷眼對視。
他從母子倆的眸子瞧見了蓄勢待發的自己,想來母子倆也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彼此。
於是…
“吱。”
鼠子首先作聲。
李長安神色一凜,劍才出鞘半寸,卻訝異發現,對方沒撲向他,反倒往地上一滾,見得一條光禿禿的又細又長的肉尾巴從褲子裡甩出來,在空氣中打了個響,人已化作團模糊的影子,貼著地麵,猛地躥了出去。
“喵嗷!”
耳後淒厲的貓叫直讓人汗毛倒豎。
李長安連忙回轉目光,桌邊卻空無一人,隻一套衣衫遺留在地。
哪兒去了?
他連忙再看。
卻見在燈照的邊沿裡,一副豐潤而白皙的身子蹲伏著,脊背微微彎曲,勾勒出一條柔和的曲線。
她的一隻手貼在唇邊,舌頭慵懶地腆舐著,另一隻手,卻死死壓住了一截尾巴尖。
鼠子的尾巴尖。
“吱吱吱!”
鼠子怪叫著四腳亂蹬,拚命掙紮,可那看來柔弱的手臂卻紋絲不動。他掙脫不開,急切之下,用大門牙回身撕咬。
啪!
卻被一巴掌拍在頭上,暈乎乎栽倒在地。
貓母慢條斯理腆了腆手背。
突然俯身。
刺啦。
血液噴濺,腥臭蔓延。
竟是咬掉了自己孩子的一條手臂。
而後毫不在意地隨口甩到一邊,拿手背拭去嘴角的殘血,均勻地塗抹在臉上。
鼠子痛極之下,又是一陣死命掙紮,這次倒是掙脫開身子,卻沒跑出兩步,母親輕巧一躍,鬼魅一般攔擋在了前路。
啪!
又是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
貓母不著急乘勝追擊,隻是用四肢著地慢悠悠踱步,饒有興致等著鼠子換個方向亡命狂奔,然後再度攔擋上去,拍打回來…
如此極儘戲弄七八次。
鼠子終於沒了逃跑的力氣,雙目無神仰躺在地,口鼻與斷臂處滲出的血液彙成一灘小小的血泊。
貓母扒拉了幾下孩子的身子,卻換不來一絲反應,旋即發出聲不滿的貓叫,給他翻了個身,摁住脊背,張開血口,衝著後頸便啃咬下去。
噗。
李長安覆滅的燈火。
屋內重歸黑暗,也重歸寂靜。仿佛方才的貓鼠戲隻是燈火造就的幻覺,隨著燈火的熄滅一並消失,直到…
黑暗中亮起兩對幽光。
猩紅的,是鼠子的眼睛。慘綠的,是貓母的雙眸。
它們不再望向彼此,而是直勾勾地盯著李長
安。
嗬。
原來點燈又滅燈後,便是這樣的劇情發展。
李長安滿足了自己作死的好奇心,拔劍出鞘。
砰!
這自然不是劍出鞘的聲音,而是房門突然被撞開。
月光湧入暗室,屋內霎時大明,晃得正欲撲
殺的母子倆稍稍一楞,一個人影已然趁機閃入,扣住李長安的肩膀。
“走!”
帶著道士拔地而起,衝開瓦頂,踏月而去。
……
“讓你不要點燈,你偏生不聽。”
“這到了夜裡,人人都有可能變成妖怪出來作祟。隻是有些人容易,有些人難一些,差一個契機而已。舒大娘家裡算是好的,隻消不讓母子倆在夜裡
瞧清對方麵孔就是。可你這道士卻偏生不聽勸。這下好了,上哪兒給你再找戶庇身的人家?”
月夜下。
李長安緊緊綴著少女,彷如腳底生出風翼,在牆頭、屋脊、樹梢間一路飛馳。
這位自稱“女俠”的少女雖然嘴上抱怨得凶,但忘得也很快,已然開始為道士物色新的人家。
“周秀才家不行,她家那口子雖不吃人,但也纏人得緊。”
腳下是個雅致的小院,遠看白蒙蒙一片,仿佛新雪初覆,但離得近了,才發現全是厚厚的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