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快到晌午,兩人才再度彙合。
李長安沒有寒暄,直入主題。
“城中情況如何?”
“很不好。”
薄子瑜柔了柔眉心,滿臉疲憊。
“從收集的消息看,昨夜鬨妖怪的地兒共有十七處,死了二十八人,重傷四十九人,其餘輕傷的、失蹤的、丟了魂的沒能計數。”
“能找到妖怪的蹤跡麼?”
薄子瑜搖了搖頭,這些妖怪一旦潛伏下去,就好像水滴灑入大海,了無蹤跡。
“不過…”
他“嘖”了一聲。
“活的沒有,死的倒有一個。”
…
妖怪其實並不難殺。
不提“屍佛”那種稀世魔神,就是“山蜘蛛”這類大妖怪都是當世罕見的,餘者十之六七都不過是些小妖小怪,譬如剛開靈智的狐狸或黃皮子,隻會些幻惑心智的妖術,凡人心誌堅定或是帶條獵狗都能輕鬆應付,論危險程度,連虎、熊之類的猛獸都不如。
對付這種精怪,隻需小心不要著了道,再加上足夠的勇氣即可。
隻是。
凡事說來容易做來難,真要對上妖魔,凡人有幾個能壓下恐懼、豁出性命呢?更何況,妖疫催化出的妖魔,魑魅、虎姑婆、太歲妖…一個比一個難纏。
所以,道士聽到有人殺死了妖怪,是既驚又喜。
忙不迭追問。
“是誰?屍體在哪兒?”
薄子瑜正要開口,巷子外頭的大街上突然傳來鑼鼓喧囂,他臉上露出莫名的神色。
“嗬,來了。”
…
愁雲慘淡的瀟水城。
城門大道上,迎麵來了一隊歡天喜地的人馬,前頭鑼鼓開道,後頭嗩呐簇擁。
隊伍中央,七八個漢子抬著架大木排,木排上趴著頭水牛大的蜘蛛,頂著個人頭,脖子上一圈疤,翻著肉芽,好似才縫上去的,巨大的腹部劈開裂口,裡頭綠血凝膿,蒼蠅亂飛,好不駭人。
大木排前頭,還有兩個漢子,抬著一副小木台子,上麵卻不是什麼妖怪了,而是白花花的銀條,一根又一根層層碼放,銀光閃閃耀得人挪不開眼。
無論是後頭的妖怪,還是前頭的銀子,都是極其吸引眼球的東西,惹得街坊駐足圍觀,招來閒漢、孩童一路相隨。
等到圍觀的幾乎把大街堵個水泄不通,隊伍突兀停住。
“哐!”
一聲鳴鑼。
同時,一個大嗓門的越眾而出,指著隊伍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
“這位是咱瀟水的新任班頭王六爺,瞧見後頭那妖怪了麼,六爺殺的!
府衙的諸位老爺不願怠慢壯士,瞧見那些銀子了麼,官府賞的!”
“今日誇功遊街,一來是為顯顯咱六爺的威風;二來麼是敬告諸位父老兄弟,縱有妖魔,也無需驚慌。妖魔殺得了人,人也殺得了妖魔,衙門已頒下懸賞花紅,凡是斬殺妖魔或者提供線索的,通通重重有賞!”
他一口氣吼完,抓來一個粗布袋子,打開,裡頭滿滿都是銅錢。
“六爺大氣,不喜獨自富貴,諸位父老親鄰,看賞啦!”
抓起大把銅錢,雨點兒一般潑灑了出去,引得周圍爭相哄搶。
李長安在大街邊沿,也好運氣撿到了兩枚,從眾說了句“六爺大方”,喜滋滋塞進了兜裡。懵管錢多錢少,圖個喜慶不是?
道士瞧著駿馬上,那個一身嶄新公服的漢子,有些眼熟,也有些慚愧。
他原本還以為瀟水衙門裡,除了薄子瑜和邢捕頭,其餘都是廢物咧。
“沒想,除了薄兄弟,衙門還有豪勇之士。”
不料。
“呸!”
薄子瑜竟是啐了一口。
“那廝就一仗著衙門欺行霸市的無賴,哪兒有斬妖除魔的本事?我打聽過了,妖怪是鄭通殺的,這廝偷偷割了腦袋,冒領了功勞。”
這就叫人(和諧)大跌眼鏡了。
李長安不解。
“鄭通肯依?”
在有限的幾次會麵裡,鄭屠子給他的印象是悍勇且脾氣暴躁。如此一位人物,受得了這潑天的委屈?
“受了重傷,家裡躺著呢。”
道士皺起眉頭。
“為何不揭穿他?”
聞言,薄子瑜神色窘迫,憤懣不平卻欲言又止。
李長安略作思索。
“哪家的權貴撞上了妖怪?”
薄子瑜露出苦笑:“昨夜縣尊在狸兒樓宴客,有妖怪闖了進去,多虧有張易坐鎮,擊退了那妖怪。”
於是,嚇破了膽子的權貴們終於切身感受到妖魔的威脅,轉而痛恨衙役的膽怯無能,並對三人捉妖進度不滿,從而希望塑造出一個“英雄”,鼓動更多的力量參與對潛伏妖怪的搜索與絞殺。
想明白這一切,李長安搖頭哂笑。
他瞧著薄子瑜眼中的無奈與血絲,瞧著眾人簇擁裡王六指的誌得意滿,瞧著周遭某些麵孔上的貪婪、狂熱與蠢蠢欲動。
明白了。
“這是要千金市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