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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子瑜死了。
雙腿泡在渾濁的泥水裡,身子軟軟貼著牆根。
兩隻手環在身前,懷裡摟著五顆頭顱。
最下麵的,兩顆小小的,屬於這戶人家的小姐弟。
中間兩顆蒼老的,表情猙獰些的屬於邢捕頭,平和的則是邢捕頭的妻子。
而碼在最上麵的,是薄子瑜自己的頭顱。
他那張曾年少飛揚的臉上,混滿了泥水與汙血,眸子裡殘著悲戚、憤怒、驚詫,以及一絲絲恍然。
院子裡擠滿了捕快,他們在雨中肅立,默然無語,靜靜望著薄子瑜的屍身,與其身前的兩個道人。
馮翀幾度伸手,想為薄子瑜合上雙眼,卻又幾度頓住。
他們雖相識不長,卻已成為要好的朋友。
“我來吧。”
李長安見他雙目泛紅,雙手顫抖,主動接過了斂屍的活計。
其實道士心中也同樣悲戚,但他常在亂世行走,已然見慣了生死,多少也有些習慣了。
他為薄子瑜安上頭顱,然後輕聲誦詠:
“十方諸天尊,其實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渡世人……”
場中愈加安靜,唯有雨聲與經聲作伴。
直到。
“我的姑娘,我的兒啦!”
院子裡,跌跌撞撞闖進一個男人。
他是倆姐弟的父親,之前在為東家看店,卻不想聽聞如此噩耗。
兩個衙役連忙上前,架住了他,可男人在瞧見了姐弟倆的腦袋,身子便如同抽去了骨頭,隻閉著眼嚎啕大哭。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把他押出去!”
院子裡,又跟著進來了另外一個男人,作官差打扮,挎著腰刀,劈頭便是一聲嗬斥。
衙役們卻不敢稍有反駁,隻參差著躬身問候。
“賈捕頭。”
後來這人正是新任的瀟水縣總捕頭。
可惜走馬上任不久,因著妖疫,府衙上便把捕快的調遣權交給了薄子瑜,讓他這個總捕頭成了擺設。
聽說不堪受這“奇恥大辱”,一直在家貓著。
眼下,不知怎麼聽著消息,也不顧夜裡有妖怪出沒,冒雨趕到了現場,瞧了薄子瑜的屍身半響,幽幽歎了口氣。
“唉!子瑜年少有為,將來咱們這捕快班子也得靠他支撐,就是性子莽撞了些,若是多帶些人手,不要逞能,也不會白白丟了性命,老捕頭夫妻與那倆小娃子興許也能逃得性命。”
“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陣搖頭晃腦,話外是為薄子瑜惋惜,話裡卻是把死人的帽子往薄子瑜腦袋上扣。
馮翀本在隨著李長安誦詠經文,聽聞此話,卻是猛然回頭:“事情始末尚未查清,怎能一口斷定?!”
賈捕頭趕緊瞧了眼李長安,見他隻是誦經,這才對馮翀笑道。
“馮道長雖道法精深,但須知探案一事,講的是證據。”
說罷,這賈捕頭便扭過頭去,一副“不和你無理取鬨”的模樣。
馮翀氣急,但他確實不通探案,又是個講道理的人,一時間,竟找不到話語反駁,隻好瞧向其他捕快,可捕快們隻是一個個避開了馮翀的目光,顯然不想為死去的班頭得罪活著的捕頭。
這時。
“馮道人沒說錯。”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屋中響起。
“薄班頭除了自己,沒害死任何人。”
除了門外哭嚎的男人,院子裡隻有兩個道士和一幫子捕快。
道士既然沒開腔,說話的是捕快?
賈捕頭當即斜眼過去,他倒是要看看,是哪個家夥這般不識時務。
可隻一眼。
他便一個咕嚕翻到在泥水裡,口中喊道。
“拜見虞大人!”
來者紅裙素衣,頭戴鬼麵,正是消失許久的虞眉。
李長安很是好奇,這些時日,虞眉和她背後的鎮撫司到底在乾什麼?可眼下正為馮翀超度,不便分心,隻聽虞眉繼續說道:
“那位邢捕頭的頭顱帶有屍臭,剛死的屍體哪兒會有屍臭?馮道士,你若細看,便會曉得,這位邢捕頭已經染了妖疫,變作了‘屍妖’,不吃活物,隻吃死人的‘屍妖’。”
“屋裡那倆小孩兒的屍體被啃食過,想來,薄子瑜趕到時,倆小孩兒已經死了。”
她指著屋中打鬥的痕跡。
“薄子瑜最先在屋子裡與屍妖廝殺。”
又走到院子,捏了一個法訣,腳下積水分開,露出爛泥裡的亂腳印和翻滾痕跡。
“而後在院中纏鬥。”
她最後指著院子一角,那裡的爛泥泛著紅色,泥中有個模糊的人形凹陷,約麼心臟的位置還有個小坑,裡頭殘留著些臟器碎片。
“薄子瑜便在此處殺死了屍妖。”
雖不曾目睹,但眾人此刻仿佛能看見,薄子瑜把屍妖壓在泥水裡,用長刀貫穿了妖怪的心臟,在妖魔不斷掙紮中,他狠狠攪動刀鋒,把妖怪的心臟切碎了攪進爛泥。
“可若是薄兄弟贏了妖怪,妖怪屍身何在?又是誰殺了薄兄弟?”
虞眉一出現,那賈捕頭就隻顧點頭哈腰,反倒是馮翀較起了真。
“很簡單。”
虞眉麵具下瞧不見表情,聲音清冷依舊。
“有第三方介入。它從暗處現身,突然襲擊,殺死了薄班頭。”
“襲擊者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應該也是妖怪,且擅長隱匿,教這位薄班頭死得稀裡糊塗。”
馮翀還在皺眉,賈捕頭已然使了個眼色,讓一眾衙役們一起拍起馬屁,什麼“大人明察秋毫”、“大人所言極是”紛紛如雨下。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