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太高看我了。”
“我已斷絕祭祀近百年,又被封進石像渾渾噩噩數十年,早該消散了。”
“道士雖用神通將我從混沌中喚醒,但一介孤魂,對幻境也是望不穿、碰不著的。”
“還是你的神雷鑿穿了幻境,我才得以瞧見幻境中事,可隨著雷火消退,幻境愈合,裡頭的東西我又是一抹黑瞧不見了。”
“我唯一能做到的,大抵是借著神雷鑿出的縫隙,將一兩個人送入或拉出幻境罷了。”
好吧。
李長安早有心理準備,也不至於太失望。
隻是酒神靠不住,自個兒單人隻劍又絕難解決眼前的困境,細想前幾次除魔,無論是山蜘蛛還是屍佛,都有外援可引。
可這一次,道士一路走來,儘是荒村廢店、深山老林,就沒見過活人,又能找誰呢?
再說,數萬頭妖魔也不是尋一兩個幫手就能解決掉的。
唯一的辦法,恐怕就隻有在事態發展到最壞的地步前,提前阻止。
但照酒神所說,不管是群妖出籠,還是被幻蝶得逞,都隻在旦夕之間。
眼前的局麵,是迫在眉睫,是危難重重,是壓在頭上的滾滾車輪。
李長安這隻螳螂要想不粉身碎骨,恐怕隻能夾尾逃走,將一切恩怨拋在身後,遠遠冷眼旁觀,坐視妖亂為禍。
然而。
真就拋得開、看得下麼?
……
李長安蹙眉苦思,旁邊酒神也不管他,隻自個兒變出酒具,自斟自飲。
天上雲卷雲舒,任由日頭遷移。
直到太陽悄然溜出頭頂那一圈狹小的天空。
李長安豁然而起。
也不說話嗎,隻一個猛子紮進水裡。
不一陣。
把死魚一樣的飛劍劍胚,和彎成犁的配劍從水底撈起來,割了些藤蔓把飛劍纏在腰後,又把配劍踩直咯。
一番活動下來,自覺筋骨已開,前所未有的爽利,才對酒神開口:
“卻要再麻煩尊神一樁事。”
酒神頭也不抬。
“道士直言不妨。”
“麻煩把我送回幻境。”
這句話總算把酒神從杯盞之間勾了出來,他定定瞧著道士,驚訝中帶著不可置信。
“你有法子?!”
“有些頭緒,但能不能用,用了能不能成,總要看過了、試過了才知道。”
“那就是沒法子。”
酒神剛剛繃直的腰杆又散了下去,癱在自個兒石像上,一杯又一杯往嘴裡灌酒。
“我看道士也是個明白人,當知此時的幻境危險百倍於平時,你年紀輕輕、本事也不賴,何必將大好年華、有用之身虛擲於此。”
這話著實不虛。
現在幻境確實更加危險。
先前人在幻境,雖懵懂無知、為人棋子,但真正要應付的隻是於枚和郎中這兩方。、
可現在,幻境被神雷鑿穿,瀕臨崩潰,數萬妖魔隨時都可能掙脫幻惑,群起食人。此時再入瀟水,最大的危險就變成幻境本身了。更何況,還有於枚和郎中在旁虎視眈眈。
可說稍有差池,就得粉身碎骨。
但……
“尊神有所不知,我李長安雖也拜三清、修道法,卻並未傳度授籙,說到底是個假道士,沒真道士那樣風清月白、衝淡平和,我這人就是吝嗇小氣,就是睚眥必報。”
“師祖的牌位,還有隨身的法器落在了幻境裡,不能不取。”
“於枚還有那大蛾子把我當棋子左右撥弄,此仇不能不報!”
“再說了……”
李長安笑指著酒神身後的石像。
飲下美酒前,隻有稍許裂紋,而如今從幻象中醒來,自個兒傷勢痊愈,石像的半截卻已崩散成砂礫。
“救命之恩也不能不還。”
酒神的自斟自飲突兀一頓,良久,苦笑搖頭,露出藏在灑脫外表下的疲憊與虛弱。
他鄭重起身,深深揖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