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趕在道士開口前。
“好了,大功將成之際,不談這些喪心話。”
“道士可想瞧瞧幻境如今是何光景?”
“謔!真是大開眼界。”
說著一招手。
但見窯底積水沸騰,蒸起大股水汽,迅速湧上來,在窖口氤氳起雲煙。
雲煙翻滾湧動,漸漸顯出樓宇、橋梁、街市模樣。
李長安認出,這是以酒神廟為中心的一部分瀟水城。
雲煙幻化的瀟水模型漸漸精細,繼而,在街巷中化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人形,俯近看,甚至瞧見它們的五官、神態。
但見這些小人路狂奔著、嘶吼著,身體一路扭曲變形成種種奇形怪狀,從每一條街巷、每一個院落中蜂擁而出,從四麵八方彙聚往同一個方向——酒神廟前的石階。
或者說,石階上的幻蝶。
它其實早將太歲心臟拋開,可瘋狂的妖潮哪裡理會這點兒反抗,它第一時間便被“浪潮”裹挾。
縱使妖蟲們拚命去救,也不過被“潮水”衝散,被裹挾成其中的一份子罷了。
就這樣。
妖魔們被太歲血肉以及深入骨髓的饑餓迫使下,不斷彙聚、重疊,相互撕咬啃食,最終,竟彙成了一個由血肉捏合成的巨大球體,再一路添著“新血”,掉著渣滓,沿著長街翻滾而去。
直至滾出酒神廟,在陽光下,散作幾縷輕煙不見。
良久。
道士使勁兒搓了搓雞皮疙瘩,慶幸及時拉著虞眉離開,要是當時選擇留下看熱鬨……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然後呢?”
“那就不知道了。”酒神攤手,“老眼昏發,隻能瞧見這些。再多,靠你們自個兒去看了。如何?打算何時進去收拾殘局?”
妖魔儘數覺醒,幻境也失卻了根基,但離完全破滅,還能殘喘些時辰。
而雖然妖怪們經曆了一番慘烈廝殺,也必然還有幸運兒殘存,未免其再出去為禍人間,不如趁其飽食但還未恢複實力之際,將它們儘數誅滅。
李長安正要開口。
“現在就去。”
煙氣散逸間,虞眉大步跨入。
她身作褪色法衣,腰懸短劍、龍角與鈴刀,還罩著件傷痕累累的皮甲。
雖然一身儘是陳年舊物,但眉鋒帶煞、英氣十足,仿佛能一窺俞真人當年風采。
她拋過來一個小布囊。
道士接住一看,是一疊神行、護身、真火之類普通卻實用的黃符。
“事不宜遲,除魔務儘。”
…………
幻境。
當李長安再次跨出酒神廟大門。
鋪天蓋地的血腥妖臭迎麵撞得他腦子一懵。
他不得不捏住鼻子,才打量起眼下的瀟水幻境。
淺紅。
血紅。
暗紅。
仿佛降過一場血雨,將整座城市染成深淺不一的紅色。
而地麵上更是鋪著一層由皮膚、毛發、血肉甚至筋骨碾碎後的混合物,行走其間,似跋涉在爛泥地裡。
水道上,理所當然覆著一層厚厚的血沫肉糜,零星有殘缺的怪異肢體、肉塊、毛發漂浮其中。
當李長安走上街市時。
更有一具殘缺的屍體順流漂浮過來。
道士走到岸邊,拔出劍隨手撥弄。
屍體隱約成人形,但渾身遍布啃食的痕跡,已看不出本來樣貌,腹腔大敞開著,腸子、肝膽等內臟浸在血水裡,泡得發白。
虞眉有些不悅。
“不要放鬆警惕,說不定附近就有妖魔潛伏。”
“放心。”
李長安笑著回道。
“用太歲釀出的酒奇妙得很,喝了太歲酒的妖怪會優先捕食同樣喝了酒的生靈血肉,所以這會兒,大概沒什麼妖怪會主動來找我們的麻煩。”
“除非……”
說著。
李長安忽然擲出一紙黃符。
“疾!”
青色火焰頓時將屍體點燃。
熊熊烈火中。
那屍體竟是掙紮、嚎叫起來,在水中撲騰一陣,那火卻如附骨之疽,怎麼也不熄滅,很快,血河之上添了一蓬焦灰。
李長安抬起頭來。
冷眼四顧。
但見從房舍、從街巷、從肉糜屍堆中,鑽出大量的妖魔,將兩人團團圍住。
奇形怪狀,族類不一。唯一相同之處,它們的血肉都是白色的。
道士未說完的話終於出口。
“除非是幻蝶翅下妖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