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拔刀出鞘,橫刃身前。
刀光如雪,映照眉眼。
他聲音平靜,一字一句:
“此刀長二尺七寸,重一斤八兩。百煉成鋼,淬火為鋒。天寶四年秋,吾鬥殺琅琊柳一刀於大江之畔,而後得之。”
話聲方落。
突然向前踏步,刀鋒勢如雷霆。
但見白色蟲血噴濺,原本空無一物處,有妖魔浮出身形,踉蹌退後,身軀晃了晃,無力倒地。
而這一刀,也彷如發下了號令,妖魔們彷如浪潮一齊湧來。
張易卻如礁石,牢牢釘在原地。
尖牙利爪不能讓他退後半步,魔法妖術不能讓他動容分毫。
他隻是沉默著,揮刀,再揮刀,將一個又一個妖魔斃於利刃之下。
可妖魔畢竟是妖魔。
當遊俠兒又一次揮刀直取側方妖魔脖頸,那妖魔的脖頸竟突兀裂開一張巨口。
鏗鏘一聲。
將刀刃死死咬住。
正前方,另一隻妖魔則張開爪牙趁機撲來。
張易麵不改色,放了刀柄。
一個旋身讓開正麵撲來的妖魔,動作間,雙手已握緊了背後長刀。
擰身順勢揮刀。
刷!
抖開刀光如雪片片飛濺。
頭顱高高拋飛中。
“此刀長三尺八寸,重兩斤七兩……”
張易看也不看身後倒下的無頭屍,弓步架刀作槍,麵朝群魔,聲音不疾不徐:
“長安軍器監所出。天寶二年,吾夜宿山村遇亂軍劫掠,儘殺之,方得此刃。”
……
肢體橫飛,白刃搏殺。
妖魔舍生忘死,遊俠半步不退。
前妖授首後妖又至,是長刃碎儘換短刀。
廝殺中。
張易沒去數自己殺了多少妖怪,受了多少傷,換了幾把刀,又念了幾句詞。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裡浮現出許多的畫麵,或熟悉或陌生,熟悉的有在狸兒樓下的驚鴻一瞥,從此魂牽夢繞;陌生的有在山林與曠野,與無數的妖怪、惡鬼、武士、僧道搏殺,戰而勝之,吃掉敗者的屍體。
兩種記憶相互交織,教人分不清自己是誰。
他冷硬的神色漸漸迷離,一如深陷夢魘,一如大夢初醒。
沒由來的。
他想起昨日與今日種種。
滿懷雀躍將釵子送給美人,對方也含笑收下,良辰美景,一如書中故事。然而,今晨盛裝的美人出門,雲鬢上配著的,卻不是自己送的簪子。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娘子家財萬貫,藏室裡羅列奇珍,瀟水城裡最好的簪子在她的妝奩裡也份屬寒酸。
可為何自己會固執地以為三娘子一定會戴上那隻簪子呢?
以至於鬱鬱寡歡、神魂落魄缺席了今兒的酒神祭。
待他發覺異樣,拚命闖入妖叢,找到了三娘子時……
張易揮出刀刃,在刀口斷裂之前,斬下了身前妖怪的腦袋,乾淨利落,一如之前親手斬下三娘子的頭顱。
而後舉目四顧。
伏屍遍地。
已然再無敵手上前。
他神情恍惚丟下了手中斷刀,卻又察覺褲腿一緊。
低頭瞧去。
嗬。
原來還有隻漏網之餘。
鳥嘴人身,四肢儘無,從腰部被攔腰斬斷,拖著白色的腸子,徒勞用鳥喙拉扯著張易的褲腳。
張易正要拾起斷刀了結了它,可已化作鐮刃的左手卻自個兒揮了下去,刨開了妖怪的胸膛,勾出了它的心臟,送到了自己嘴邊。
遊俠兒自然而然地張開了嘴。
可咬下那一刻。
神思驀然清明。
他急忙丟開心臟,臉上變化出難以言喻的神色,又凝望著自己的左手,不知不覺間,妖化已從手肘蔓延到肩膀,如今整條左臂都變成了螳螂狀的刀臂。
再稍作檢查。
原來,除卻握刀的右手,四肢已儘為蟲軀。
“是時候了。”
他對自己說道。
而後坐下來。
坐在肉泥與殘屍之間。
先是舉起刀臂斬下了雙腿,再用右手捏住左肩,硬生生扯下刀臂,棄之於地。
冷汗直冒,青筋暴起。
哆嗦了好一陣。
才用僅存的右手摸索入懷裡,掏出一個巴掌長的短刀,形製粗陋,似鄉野孩童的玩具。
然而,當他用牙扯下刀鞘,露出的卻是貨真價實的開鋒利刃。
“此刀長七寸,桑木作柄,生鐵為刃,是吾孩提時,由……”
他將刀尖倒轉對準心口,努力思索,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送給自己的。
抬頭。
看了看昏慘而肮臟的城市。
許久。
“算了,記不得了。”
沒柄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