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她去見鬼!”
震驚帶來短暫的沉默。
蕭疏“哇”的又哭喊起來。
易寶華又驚又怒。
“曾廣文,你瘋啦!”
“我沒瘋,是她瘋了!鬼扯都扯到安岱他們身上了!”
“她是病人,說的胡話。”
“對!所以才要趕快醫。急病就要下重藥!”
“這鬼地方哪來的藥?!”
“事實就是藥!”
“就得讓她親眼去看到底有沒有鬼,免得一直胡思亂想、發癲發狂。上次是人李長安身手好,下次呢?誰又來救她?”
曾廣文一把揪住易寶華的衣領,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不怕一不小心咱們沒看住,她就把自己給弄死!?”
易寶華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
阻攔的手臂無力垂下。
曾廣文推開他。
拽住哭嚎掙紮的蕭疏,把她硬生生拽下了床。
…………
時值黃昏。
雨雲四合,天色格外晦暗。
夕光隨著風雨滲入院子,給這頹敗的祠堂染上一絲殷紅。
享堂的屋頂缺了一個大洞,沒人去補,風雨便從這鑽進來,時時鼓動門窗“嘎吱”作響,還灌入了滿地積水,足以淹沒腳麵。
小情侶的棺材被同伴們墊上長凳,挪到了不沾風雨的角落。
享堂上的列祖列宗們卻無人照料,飄雨調和了灰塵與蛛網粘滿神牌,它們密密麻麻據在供台上,忍著濕冷與汙濁,冷冷對著三個不速之客。
曾廣文一馬當先踩進積水裡,他硬拽過來的蕭疏,也許是一路哭嚎啞了嗓子,已經不再做聲。他把她塞給尾隨而來的易寶華,自己徑直過去打開了馬春花的棺木。
剛當開,曾廣文就有些後悔。
他常年在考古隊工作,開過許多古棺,見過不少屍體,乾的、濕的、爛得隻剩骨頭的、皮囊還有彈性的……但唯獨沒有見過這樣的。
馬春花骨頭上的皮肉像蠟油一樣,儘數融化,都灘在棺材裡,茂密的黴絲在她的血肉間肆意生長,幾乎填滿了這小小的空間。
曾廣文一向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否者也不會對蕭疏的言語如此激憤。
他認為村中發生的一切怪狀都有科學的解釋,比如某種未知病菌……如此一來,自己不作任何防護就打開棺材,是不是有點冒失?
但他很快把這念頭拋之腦後,指著屍體,望著蕭疏:
“你過來好好看,見到鬼了嗎?”
蕭疏沒有回答,先前一路的掙紮、哭嚎似乎已經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癱軟在易寶華懷裡,默默將目光對準了屋裡另一副棺材。
“不見黃河心不死。”
曾廣文嗬嗬冷笑,合上馬春花的棺材蓋,轉向了向安岱的棺槨,這一次,他手裡多了一柄羊角錘——為了防止馬春花再度盜屍,向安岱的棺材是用棺材釘封死了的。
“羊角”嵌入釘帽。
“嘎吱、嘎吱”的酸響中,釘死棺材的長鐵釘被一根根拔起。
直到最後一根。
風雨不知怎的突兀大作,嗚咽著灌進屋裡,幾麵神牌跌入積水,門窗搖晃作響。
一直沉默的易寶華脊背上浮起莫名的顫栗,不知是因滲入鞋底的冷水,還是屋中彌漫的黴臭。
“眼鏡兒。”他猶豫著,“要不算了?”
曾廣文沒搭理他,自顧自撬起鐵釘,用力推開了厚重棺材蓋。
向安岱就躺在這裡。
他的屍身狀況很好,沒有腐爛,沒有發黴,再加上入棺前,朋友們為他整理過儀容。
此時的他,雙手疊在腹部,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半睜著,凝望著虛空,嘴角凝著微笑,皮膚看來尤有光澤,一如生前模樣。
見著老友遺容安詳,曾廣文的火氣也降下稍許。
“你現在就過來看,你看他哪點兒像鬼?!”
蕭疏仍舊沒有回答,但她似乎又被嚇到了,死死抓住易寶華衣襟,埋在他懷中瑟瑟發抖。
反倒是易寶華。
“眼鏡兒。”
“咋了?”
“你有沒有覺得……哪點兒不對?”
“你也癲啦?”
易寶華抿著嘴。
好一陣。
“他的指甲變長了。”
“人死後脫水,皮肉萎縮,指甲看起來就會更長。”曾廣文一邊合上棺材蓋子,一邊沒好氣斥道,“這點兒常識你也忘了?”
易寶華一時支吾,但當他第一眼看見向岱安的屍體時,他就隱隱覺得有異樣之處,但一時間卻說不出來。
他努力回想著棺材裡的屍體形貌,它的手、它的臉、它的皮膚、它的……眼睛?
“眼鏡兒……”易寶華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你又要說什麼?!”
“上次他下棺材的時候,眼睛應該不是閉著的……”
棺木旁,曾廣文收拾榔頭、釘子的動作突兀停頓。
易寶華懷揣著最後的希望,嗓音乾澀。
“對麼?”
沒有回應。
事實上,誰也沒有再說話,三個人都好像被無形的釘子給釘住。
屋中一時沉默,唯有風雨嗚咽依舊。
此時。
雨雲似乎散去一些。
更多的天光透進來,卻都是暗紅的,陰慘慘撲在兩個男人漸漸發白的麵孔上。
“咯吱吱~”
突有輕微的響聲混入風雨鑽進人的耳朵。
那聲音古怪且刺耳。
就像是。
尖銳的指甲劃過木頭。
“砰。”
棺槨突兀一抖。
剛合攏的棺材蓋震開一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