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爺不是熊。林子裡原本有一塊大石頭,形狀像是趴著的大熊,大夥兒叫它「臥熊石」。熊爺離開阿爺後,把自己壓在石頭下,時間長了和石頭融為一體,熊爺便成熊爺啦。」
今夜開張就遇波折,所幸有驚無險,道士最終安撫住了發狂的厲鬼,取得了他的名字。
小七於是歡欣起來,一路上嘰嘰喳喳嘴碎個沒完沒了。
好在他沒忘記自己的使命。
時不時從石頭縫、從泥巴洞、從樹梢上、從灌木下扒拉出一隻又一隻鬼魅,叫李長安大開眼界。
原來飛來山不全是銅虎、熊爺那樣的猛鬼,更多的是被怨氣、山風、日頭乃至年歲折磨得形體潰散的倒黴蛋。
無論他們昔日如何凶神惡煞、怨氣滔天,而今都隻是一片影子或是一蓬煙塵,藏在陰暗角落,勉力維持著一氣不滅而已。
李長安想來,萬年公願意搭上自己來支持結名成籙,很大一部分便是為了他們——名籍法籙可以保得神誌不散。
就像他們當年為了萬年公的「病情」,寧願枯守山中,自己承受怨氣摧殘形體一樣。
「呀!」
小七望著月亮忽然拍起腦門。
「到子時了,織娘想必醒了。」……
花蔓纏著樹藤。
在山林間搭建起一片幽邃的洞窟。
李長安站在「洞」口張望,饒是鬼眼也窺不透裡邊沉沉如幕布的黑暗。
依熊爺的前車之鑒,得小七算著時間鄭重引路的,定然是一位大鬼。他想提前問清楚性情,免得哪句話不對,又挑起凶性。
「織娘不喜歡我向旁人講她的事情,隻能告訴道長,她叫織娘。」
小七強調。
「織娘!」
「小鳥又在說我壞話了麼?」
伴著溫婉的女聲,道士循聲望去,「洞」中亮起微光。
光芒來自於一枝月季花苞,花瓣極薄,可以瞧見藏在花中的螢火蟲。
花苞被一位秀美女子持在胸前,熒光澹澹,在一片漆黑中塗畫出美人的半身。
小七趕緊捂住嘴,衝道士一個勁兒眨眼。
李長安不明所以,乾脆上前見禮。
「娘子安好,貧道得了萬年公準許,於此山結籙,可否有幸求得娘子真名?」
「主人家有令,妾身怎會不從?」織娘答應得很爽快,可話鋒一轉,「隻是妾身也是久病纏身,不良於行,能否請道長進我家中細談呢?」
李長安默然凝望「洞」中,「洞」中幽寂無聲。
稍許。
「好。」
時值仲秋,山中落葉層積,行走間不免「嘩嘩」有聲。但當踏入「洞窟」,聲響便忽然消失,仿佛踏上了厚毛毯,觸感軟綿而沉陷。
可道士沒法子辨清腳下究竟是何物?概因「洞」中黑暗比預想中還要濃重,有如實質將他層層包裹,隻能望見前方幽邃深處,薄光籠罩中的織娘正在黑暗環抱裡微笑招手。
李長安停在離她三步的地方,不再前行,施了一禮。
取出了卷軸。
「敢問娘子名諱?」
「負心人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麼?!」
果然!
道士毫不意外,抽身疾退。
然沒撤出三兩步。
織娘的聲音又幽怨響起:「負心人,又要棄我而去麼?」
霎時間,「洞」中如有實質的黑暗真就化作實質,將道士牢牢縛住,掙脫不得。
再看織娘。
月季無聲怒放,熒光化作猩紅血光,照得她那張秀美
的麵孔透出幾分猙獰鬼魅。
泛著猩紅的眸子癡癡對著道士。
「但你終究回來了。好人兒,快讓我倆永生永世就此長相廝守吧。」
她張開了懷抱,向道士迅速「飛」來,動作間帶著「簌簌」的奇怪聲響,那決計不是人的腳步聲。
對此。
「破邪去障,速放光明。」
「疾!」
一紙黃符急速竄起,帶著尖嘯繞著道士盤旋飛鳴,燃燒間,大放光明,讓「洞」中一片熾白。
織娘冷不丁雙目被強光刺傷,慘叫一聲,捂著眼睛退入「洞窟」深處。
她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動作不可謂不迅疾,但仍讓熾光捕捉到形體——她的腰際以下,熒光籠罩不至的部位,赫然是一隻腹部生著無數觸角的巨大蠕蟲。
同時間,也映出「洞」中景象,四處遍布絲網,角落裡懸著許多人形大繭。
黃符很快燃儘。
然而,尖嘯落去,嗡鳴又起——那是大群紙鳥自李長安袖中飛出,在黑暗中振翅飛掠。
隨即。
轟~嗡鳴綴著織娘,炸出團團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