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疲懶。
慈幼院老舊的屋簷上頭,支楞起一叢叢的狗尾巴和野菊花。
一隻白手套的狸花貓平著耳朵:“嗷喵喵喵喵喵~”
一隻毛發蓬鬆的大橘卷著尾巴:“喵嗷嗷嗷嗷嗷~”
李長安盤坐在後院裡,曬著太陽,看貓咪吵架。
窟窿城那一遭橫禍,把炭球兒嚇個夠嗆。
打八月八之後,慈幼院裡多了十幾隻野貓,成天在屋頂牆頭流竄,讓慈幼院成了個大貓窩。附近的老鼠是遭了秧,連鄰居們也在罵娘。
長毛賊們是曉得可持續發展的,人家養的雞鴨它們絕對不碰,可下的蛋還有屋裡掛的鹹魚鹹肉麼——就看藏得嚴不嚴實了。
難免惹得坊間紛紛腹誹:何五妹莫不是被哪個財主相中?發了利市?原本養一群孩子都捉襟見肘,而今都有閒情喂野貓了。
後頭發生的事也讓這謠言進一步飛傳。
“鬼阿哥!有客人來了。”
何五妹急匆匆跑進後院,後頭緊緊綴著大黑貓。
李長安打了個哈欠權作回應。
八月八當夜,他以一介魂魄操持雷符,雖未真正發動,但也消耗頗多,一連好幾天,身子都疲乏得很。
“又是哪個嘛?照樣給他們說:禮物留下,人就不見咯。”
從飛來山回來,李長安一直鎮守在慈幼院,防備可能到來的報複。
但三四天過去,沒見著窟窿城的鬼神,倒時不時有人登門送禮,一個比一個車馬華貴,惹了好些蜚短流長。
他們送的禮物不重,卻也不算輕。
回答雲裡霧裡,玄乎得很,但稍作思索,便曉得這些人是何打算。
無非是鬼王宴後,李長安的名頭流傳出去,某些人急著結識他,又顧及鬼王臉色,所以搞出這些鬼鬼祟祟的破事兒。
一天接一天。
登門之人漸多。
李長安也對這些藏頭漏尾之輩漸漸不耐煩。
但這一次不同。
“來的是無塵大師。”
…………
無塵和尚很有意思。
他能作為十三家的使者,可見在錢唐地位很高。每次見著,都一席白衣纖塵不染,周遭群星拱月、美人環繞,不像清修的出家人,倒像禿頭的王孫公子。
他早與道士相約登門拜訪,本以為介時會是前呼後擁、大張旗鼓,卻沒想,真上門時,他自個兒拎著酒菜,好似老友串門,獨自落拓拓就來了。
雖仍是一席白衣,但身處陋室卻安之若素。
李長安邀他當庭落座。
桌凳因用得太久,麵上積著一層擦不掉的汙垢。
他也當即坐下,沒有半點兒扭捏。
但當酒菜上桌——菜品頗為豐盛——他卻蹙起眉頭。
李長安:“哪兒有靡費?都是旁人送的。”
“哦?”無塵顯然也知道登門送禮之事,沒有追問,隻笑道,“正好讓貧僧分一分道長口福。”
說罷,一點不見生分,抄起筷子夾起一片蒸肉。
“珊瑚同肉軟,琥珀並脂明,味在淡中取,香從煙裡生。好!這是上上等的金華火腿!”
再取來一杯好酒。
“芳香幽遠,滋味清冽,應是取山中冷泉所釀美酒。可惜無有蓮葉,否則以大荷葉作碧筒杯,酒味雜蓮氣,香冷勝於水。”
李長安見他一和尚把喝酒吃肉說得一套一套的。
“好個和尚,清規戒律何在?”
無塵不緊不慢:“好個道人,你的清規戒律又何在?”
李長安理直氣壯:“我野道人。”
無塵舉杯:“某破戒僧。”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
…………
無塵生得好看,附近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不知那裡得了信兒,都來偷偷張望。
卻被他發現,一聲阿彌陀佛。
女人們或嬉笑或慌張各自散去,動靜驚起牆頭安臥的野貓們炸了毛,“嗷嗷”罵喵話。
他司空見慣,環視一圈,沒管女人先問起男人。
“黃師兄不在麼?”
“這幾天送禮的漸多,黃兄弟說那些人都是地頭蛇,耳目靈通,一定是收到什麼風聲,才敢頻頻上門。他坐不住,悄悄出去探聽消息去了。”
“這麼說,倒是貧僧來晚一步。”
李長安詫異停杯。
言下之意,黃尾猜得沒錯?
無塵歎了口氣,又歉意一笑,仔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