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二更】(1 / 2)

豈止是耳熟, 兩人的腦海裡齊齊的浮現出了同一個人的身影。

中元節那天在陸家唱完了盂蘭會以後,陸沅君還有心去戲園子裡給班主送點謝禮呢。但剛去了戲園子門口,招牌上寫的名字就不是盛玉京了。

且除此之外,陸沅君看了以後好幾天的戲票,都沒有盛玉京登台的戲。

就問了下戲園子裡的人, 說是班主在從陸家回來餓的第二天清晨, 便急急忙忙的收拾東西跑路了。

戲園子的老板有心挽留, 盛玉京嗓子好,身段兒好,模樣也好。

喜歡日小後生的劉大團長已經被封少帥給送到洋人的醫院裡頭去了, 盛玉京在運城是可以安安穩穩唱戲的。

隻要他能本本分分的登台, 不出意外三五個月就能唱出名氣來。加上盛玉京的歲數的也不大,彆在以後今年個頭躥上天, 以後唱成舉國文明的大家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的。

但戲班的班主也不知道在陸家看到什麼了,臉色煞白非走不可,不管戲園子的老板給他什麼條件, 死活不肯留下。

已經跪下給老板磕頭了。

沒辦法, 強扭的瓜不甜,走就走了吧。

當時去送謝禮的陸沅君撲了個空, 不曾想有緣千裡來相會,今天竟然在滬上碰到了。她和封西雲都對盛玉京這孩子頗有好感,全天下找不出膽子比他大的人了。

故而當聽見盛玉京開嗓唱戲以後, 停下來往戲台子方向看去的不隻是戲迷霍小姐, 還有封家少帥, 以及陸家的女先生。

“簡直是平地一聲雷。”

霍可靈聽的入了迷,把和封西雲的那點不快拋諸腦後,也把她要做的所謂正事丟到了一邊。

不管這會兒在台上的人是誰,嗓門響亮不說,還甜。雖比不上頂好的梨園大家,可有雛鳳的風範。

捧慣了戲子的霍可靈以為,現在台上的這個人,是一塊未被世人發現的美玉。心裡頭起了愛護的念頭,乾脆就不走了。

“去看看。”

霍可靈十八九的歲數,小孩子心性。又碰上了喜歡的東西,早就心不在焉了。

剛才還恨不得告封西雲的黑狀,讓父親給封西雲穿穿小鞋。此刻已經全然忘記,上前幾步拉著金家小姐的手,神色極為興奮。

“好,帶你去!”

金小姐在自己家裡頭當然是認路的,領著霍可靈七拐八拐的往戲園子的方向走。走的時候不忘回頭給了表哥一個眼神,眉毛彎了三彎,言外之意是你倆就彆跟著了吧。

但她這表哥也好,表哥的未婚妻也罷,兩人都隻當沒瞧見,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也往戲台子的方向走。

金小姐被二人的舉動氣的頭疼,卻還有強顏歡笑,體貼跟自己走在一處的霍可靈。

金家的宅院占地並不大,但到處都是園林與假山,小橋流水,亭廊蔓舍的,不遠的距離也走了好一陣子。

一路走,一路聽,霍可靈越聽越入迷。

雖還未見到戲台上的人,心裡頭已經描繪出了一個細柳扶風,嬌俏豔麗的花旦形象來。腳下的步速快了些,恨不得下一步就能到戲台子跟前。

而走在後頭的陸沅君和封西雲是聽過盛玉京的戲不假,但頭一回隻顧著跟劉大團長‘擾亂公共場合的治安’,第二回唱盂蘭會的時候,登台的壓根兒不是盛玉京。

細細究起來,其實沒有認真的聽過盛玉京場戲。

封西雲因著親爹的原因,並不愛聽戲。換了誰,每次有了緊要的軍務,還得上戲園子裡找主食的親爹,都不會痛快。

而去了戲園子以後,親爹也不是規規矩矩的在底下坐著聽戲,要麼在往戲台子上扔銀子,要麼就是摟著戲子喝花酒。

誠然戲園子裡平日裡不是這樣,規規矩矩唱戲的人不少,規規矩矩捧戲子的人也不少,但封西雲隻見過親爹。

他親爹封家老帥捧戲子是不規矩的。

故而封西雲不愛聽戲,也不去戲班子。可盛玉京的嗓音似有一種魔力,勾著人往戲台子的方向行去。

比起封少帥來說,陸沅君就更彆提了,她打十幾歲就坐著大船去了英吉利,壓根兒沒聽過幾回戲。要說讓陸沅君聽個歌劇還行,戲曲她是真的靜不下心。

一句唱詞愣是要拖成三句還長的唱,陸沅君這個急性子真的等不及。

而陸司令也沒有封家老帥那份閒情逸致,戲園子裡的戲詞兒太文,陸司令大字不識一個。

平時手底下的人跩一句文詞兒或是成語,稍稍的用一點典籍,陸司令都不明白。這要是聽一場戲下來,肯定是頭暈眼花,根本聽不懂。

彆人全站起來拍手叫好了,興高采烈的給台上的角兒喝彩,陸司令還沒聽懂上一句是什麼意思呢。

比起戲園子來說,陸司令更喜歡上茶館裡頭聽說書先生講三國。哇呀呀的張飛,紅臉蛋的關羽,桃園三結義這才是他能聽懂的。

心裡頭雖然隻放著陸夫人一個,可要是說書先生講一講潘金蓮打小二樓看見了西門大官人,陸司令也樂意聽。

而陸夫人呢,有看戲的功夫可以打多少盤麻將了,也不愛去戲園子。於是陸沅君在這樣的家學之下,也不愛聽戲。

兩個不愛聽戲的人,和前頭的霍可靈一樣,雙腿似不受控製一樣,想去戲台子跟前瞧一瞧。

究竟是什麼人在唱。

即便封西雲和陸沅君早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盛玉京。

拐來拐去,在走過一條長廊之後,陸沅君隔著牆上的異形的洞,看到了藏在後頭的戲台子。

盛玉京的個頭還沒有抽高,十四五歲的少年扮上戲服以後,更像是十七八的閨閣裡的少女。還得是能讓十裡八鄉的媒人把家裡門檻踩平的了的閨女。

幾人繞過了長廊,視野瞬間開闊起來。金家的戲台子搭的闊氣,台子下頭卻沒擺幾張椅。

因著戲台子是為了金夫人的六十大壽搭的,今天也不是正日子,不過是恰好戲班子來拜會,給主人家送一出戲而已。

客人還沒來,自然也沒幾個在看戲的。

金夫人在家裡丫頭的攙扶下,按著滬上的規矩也來了戲台子這裡。她要比家裡的小輩們早一會兒,封西雲到的時候,金夫人已經在和戲班的班主說話了。

班主手裡頭拿著三樣的東西,西口的口蘑,通州的蜜棗,還有熏好的茉莉花茶。這是他從運城走的時候,急匆匆買的。反來滬上的戲班子,聽說都帶這幾樣。

雙手給金夫人奉上,班主還解釋呢。

“西口的口蘑您老人家知道嗎?過了西口就是蒙人的地方啦……”

金夫人抬手打斷了班主的話,自家的宅子裡,三天兩頭就要來一個北方的戲班子,廚房裡西口的口蘑都堆成山了,還用的著你給我介紹。

見老婦人的興致不高,戲班班主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添油加醋的把在運城的事說了出來。

什麼大團長看上剛登台的盛玉京啦,又來了大官人也看上啦,兩個人在戲園子裡就給打起來了的。

砰砰砰的槍聲一響,咱一個唱戲討生活的哪裡能應付的了呀。

班主作勢就要往地下跪,方才掐大腿的那一下,痛意襲來鼻尖也紅了,眼圈也濕了,可憐兮兮的模樣。

“彆的戲班子是來滬上闖名號,我們是來尋活路呀……”

金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盛玉京的身上,戲班的班主跪在了地上,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隻是坐在椅子上,勾了勾手指頭。

“起來吧。”

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唱的不錯。”

按著拜客的規矩來說呢,金家每天買個十來張票,送給親戚朋友去看就好。等角兒唱完了,再請客吃頓飯。

來的時候接風,走的時候踐行,這事就算是妥了。

不過台上的盛玉京唱的的確是好,金夫人覺得隻買十張門票對不起這孩子,想了想後,金夫人開了口。

“等這孩子登台唱首場的時候,我讓家裡的小輩去捧場。”

班主一聽這話喜出望外,在地上給金夫人磕了三個響頭。按理說,磕頭是掉價的,但情緒上來了,班主一時沒有控製住。

買票和家裡來人捧場是兩個不同的級彆,不管他去哪家拜會,主人家都會買個十張票的,可不是每家都會派人來捧場。

一旦有人來捧場,盛玉京以後就有紅的苗頭了。想到這裡,班主怎麼能不歡喜呢。

可金夫人看著班主笑出褶子的臉以後,自己個兒有點慌了。她那個閨女金小姐要是真的去碰了台上這位的場,還不得把半個家業扔進去?

不成不成。

金夫人有點後悔剛才說出口的話了,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瞧恰好對上了自己閨女跟霍可靈如癡如醉的臉,心口都跟著疼。

不行不行,要不買二十張票好了,我家的小輩是不能去的。

收回說出的口是有些丟人,但總比敗了家來的好。金夫人正打算轉過頭來跟班主說自己新的打算時,她瞧見了彆的小輩。

侄子封西雲和陸沅君,跟在閨女後頭也走了過來,封西雲也是她的小輩呀。

於是金夫人轉過來,用手指頭往後一點:“就叫他們去捧場吧。”

喜出望外的班主往金夫人指的位置一看,笑容僵在了臉上,一時之間哭笑不得。說謝謝不是,不道謝更不是。

這可怎麼辦啊。

他帶著整個戲班子逃出運城,就是為了躲封少帥和陸司令的閨女啊。咋都逃到滬上了,竟然還碰見了他二人,老天爺這不是要他的命麼。

然而更要命的還在後頭,金夫人繼續道。

“我壽宴還有事忙,晌午接風的洗塵宴,也讓我侄兒來做東吧。”

班主此時腦門上頂著豆大的汗珠子,硬著頭皮跟金夫人道謝。嘴上說的好聽,多謝您捧場,可心裡頭早就在罵娘了。

滬上有那麼一波人,頭上都頂著一根小辮子,專門乾的就是領著外地來的戲班子到滬上各個人家裡拜客去的活。

凡滬上誰家愛聽戲,誰家聽戲樂意花錢,舍得花錢又有閒工夫的爺們都住在什麼地方,他們門兒清。

盛玉京他們這個戲班,就是被一個小辮子這樣領來金家的。班主給了小辮子二十塊銀元,隻為了能讓他上心些,給自己領個好人家拜會。

因著當時從運城離開的匆忙,本該買四樣禮,他隻買了三樣。就這三樣,也買的不大多,恐怕去不了幾家。

當時給錢的時候,班主可跟小辮子說了,他是在運城得罪了人。這小辮子得了他二十塊銀元,咋還給領到仇人家裡頭了。

班主已經站了起來,垂著腦袋不敢看正一步步走來的封西雲和陸沅君,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恨不得一腦袋紮進地裡去。

隻求不被封西雲認出,不被陸沅君發現。

“喲,班主。”

可惜事與願違,陸沅君走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和他打了招呼。

金夫人一聽他們認識,更高興了,立刻伸長胳膊把自家閨女拽到身邊坐下。

“既然沅君和班主認得,洗塵宴你就彆去了。”

金小姐看了看台上的盛玉京,雖然有些不舍,卻還是點點頭答應了母親。

剛才一路上隻顧著聽沒覺得,這會兒親眼見了戲台上的盛玉京,金小姐也沒了捧他的心思。

因著台上的盛玉京撐死了也就十四五歲,她今年都二十五了,哪能真的去捧這個年歲的戲子啊。

說出去能笑掉滬上小姐們的大牙,以後出門走到什麼地方都會聽到閒言碎語的。讓表哥去也行,金小姐不介意。

閨女難得一見的聽話,金夫人心情大好,就拍手做了最後的決定。

霍可靈抽了把椅子坐下,隨手拉過一個戲班子裡的人問了台上人的名號,得到回答以後,把盛玉京三個字在唇舌之間輾轉研磨了數次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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